山里夕阳坠的慢,可再慢也拦不住山野间蠢蠢欲动的野兽。
他靠在一棵老树后,腹部的血像是河般流,他勉强拿手掌覆住伤口,可除了将手染成瘆人的血红色之外也没别的了。
林子里狼嚎阵阵,其间还杂着其他野兽的吼叫声。他当然明白,如今就算他能勉强撑住不被魏军发现,这林子里食肉的野兽也绝不会饶了他。
大业未成,他却将于英年陨落,天命不公何至于此?
满腔恨意无处发泄,他只能将五指狠狠扎入了布满硬石泥土之中,叫他的指尖渗出了一点又一点血珠。这点儿疼痛掩不住腹部那个大窟窿带来的剧烈痛意,那儿血流得又快又多,令他的眼皮愈发沉重起来。
快入夜了,山上的风更凉了些。
饥肠对寒风,他已没了力气去思量此刻他若是阖了眼是否还能盼来再度睁眼之日。
双眼闭上又睁开,到最后他终于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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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山野之中没了万家灯火点缀,虽有虫鸣伴兽吼,但与人间烟火比较起来还是显得冷清萧瑟了许多。
齐烬失去意识好长时间,再睁眼时他没瞧见面目可憎的野兽不说,身子亦没沾上半分露宿山野该得的满身寒露。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舒适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有些尘味的被褥。
他微微弓着背起身,瞥见自己伤口处已敷上了一团药草,被干净的布条裹着。
他正疑惑,歪了歪脑袋瞧见不远处背朝他坐着个布衣郎君。那人正忙着捣鼓柴火,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醒了。
那郎君身材高挑,披着条粗麻制成的布衣,好像还不大合身,露出了一截脖颈,月光似的白。
齐烬小心地伸手往旁边摸了一摸,够着了自己的佩剑。
那人还在不住地往炉灶里添柴火,听闻身后有些许动静,以为是床上那半死不活的人儿醒了,便悠闲回身瞧了瞧,哪知一把近在眼前的沾血刀却把他的脑袋逼得连连向后仰。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齐烬瞧清了那郎君的脸儿。
淤泥养青荷,山门向来多出清丽佳人。那人的面皮是玉白的,双唇亦是被山野之中的泉水滋养得水润的。
若这张脸蛋为诗为画,那用“雅致”一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那人面上皆是如一的素淡颜色,眼睛也似古画那般恰到好处的往上勾,一身清清冷冷的古韵,若非一袭布衣,简直像是大户人家滋养出来的美儿郎。
可是这身衣服倒也说不上不衬他,毕竟那素衣往他身上这么一穿,更衬得他面庞清秀。
齐烬把那郎君惊了一惊,他定了好一会儿心神这才忿忿道:
“山外人都是这般对待恩人的吗?”
那郎君的嗓音虽不低沉,也说不上有多清脆,但确乎是称不上平庸。总之清清朗朗,叫人不禁遥想其歌喉何般。
“是你救了我?”齐烬仍旧横眉竖目,拿剑尖指了指他。
“大人您不辨黑白也该有个度。”那郎君不卑不亢,“小人救了您又没同您讨金要银,您为何如同拷问犯人般对待小人?”
齐烬刚想说话,可一使劲又扯到了腹部的伤口叫那地儿渗出血来,他痛苦地曲了曲身子,手不自觉地捂在了伤口处。
那郎君瞟了他一眼,淡道:“大人,您伤势得有些重,还是静养为妙……”
一股对陌生之地的强烈不安与疑虑催促着那伤患离开,他没功夫理会那人说了什么,只踉踉跄跄地捂着腹部往外走,直到瞧见那屋子里悬挂的四个大字。
悬壶济世。
一张遥远的脸庞于他的脑海沉浮,将他胸中躁意一点一点地抚平、带走,再用巨大的悲哀填满他的胸腔。
“你真是大夫么?”齐烬抿了抿泛白的唇,停了步子。
“不是。”那郎君应得也干脆,“我太翁是这荒山野岭里独一的铃医,他老人家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到林子里捡像你这样的人儿回家来。”
齐烬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随口问道:“你太翁呢?”
“死了。”那郎君还在灶台那边不知道捣鼓什么,他真没打算把齐烬这官爷当神像般供着,见他要走还依旧漫不经心,“怎么?您还想把刀横到他老人家的脖子上吗?”
齐烬闻言一愣,攥了攥拳又问:“果真是你救的我么?”
“您还能在这儿找到第二个人?”
齐烬蹙了蹙眉:“我这伤什么时候能养好?”
“估摸着得十天半个月往上走。”
“什么叫作‘估摸着’?”
“小人未承太翁业……不过小人对于医术虽只懂些皮毛,但疗愈您那伤算是够用的了。”那郎君拿布垫着把药壶从炉灶上取下来,“您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