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27)

林题醉意浓了起来,他迷迷糊糊瞥了徐云承一眼,轻声问道:“耽之,你还把那事拖着吗?”

燕绥淮倏然松了徐云承的手,有些惊诧地抬头问道:“什么?什么事?”

徐云承不语,林题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他只摇了摇那喝空的酒罐子,拍了徐云承的肩道:

“这事好坏你自个斟酌,你要真拖着不管,他恐怕也拿你没什么办法……但那事恐怕是合你心意的罢?若真如此,你还是快些应了,这世道,没人玩得起欲拒还迎。”

林题事了拂衣去,了无心事地往外头走,只是不胜酒力,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

“钦裳,你去送送林大人。”徐云承佯装云淡风轻。

那钦裳神色复杂地瞧了燕徐二人,这才赶上前去搀那醉醺醺的林题。二人离开,这不大的屋子里头就留了燕绥淮横眉冷对那面色再平常不过的才子。

“什么叫‘他拿你没办法’,什么又叫‘合你心意’?”燕绥淮不断压抑着即将喷涌的怒火,“林询旷所言究竟何事?”

徐云承不紧不慢地吐字:“小事罢了。”

燕绥淮扯住了徐云承的衣袖,毫不松口:“既是小事何不说与我听?”

徐云承蹙起眉来,他没琢磨透燕绥淮发疯的点儿,这会儿只觉得酒劲上头,心烦意乱得很,耐不住拔高了声:“撒手——燕凭江!撒手!”

“你在怕什么?徐耽之?”燕凭江气红了眼,又攥住他的双臂。“我猜猜……魏盛熠他请你上京,而你想要答应是吗?”

燕绥淮这话说得没错,没什么要反驳的地方,徐云承也就默默不语,可这态度却惹恼了燕绥淮,他手上的力道逐渐重了起来。

“徐耽之你怎还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燕绥淮高喝一声,“北疆人誓死不侍秦人啊!你究竟在想什么?!”

徐云承摇着头,笑道:“真对不住啊燕大将军,那魏家皇位上哪怕坐着的是个秦人,我也得给他当牛做马,锦衣玉食的是你,操心五斗米的是我。燕绥淮,我干什么,你、管、不、着!”

这气话被燕绥淮当了真,他冷笑阵阵,抖着声问:

“难不成意清入宫,真是你为谋出路使的心计?”

不是。

但他懒得再挣扎。

“你怎能无情至此?!又怎能如此不知廉耻?!”

燕绥淮的话骂得好难听,可或许是被林题那壶壶酒催的,又或许是身上久久未愈的病缠人,他忽然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叫一切任凭自然。

燕绥淮蹙眉瞧着他,面上扭曲可怖,心里头却又像烧香拜佛那般虔诚,他在心里头近乎哭出声来:“阿承,我求你,求你别再让我失望了,别再像肯定般保持沉默了……骂我啊……说你本就不屑于卖亲求荣啊……说你有苦衷啊!说你根本无意侍奉那亲秦的小人啊……”

“徐云承!你说啊!”

徐云承在燕绥淮那痛苦万分的面色中窥见他的世界正在逐渐崩解,可他铁了心不理。

他知道的,那个分岔口来了,虽然来得比他料想的要快上些许,可自从他答应冯起的那一刻起,燕绥淮就注定与他殊道殊途。

应下罢,早晚都要分道,他又何必贪恋这一寸暖光?

于是他笑着应下了。

“是又如何?”徐云承道,被长睫遮蔽的琥珀眸里载满了讽刺。

是又如何?

燕绥淮顿时如雷击般,浑身僵如朽木,身子上的每一寸皆是酥麻痛意。

徐云承垂了扑朔的长睫,再不去瞧面前那可怜人。后来干脆别过头去,哪怕燕绥淮掐得他双臂生疼,他也仍旧出神地瞧着远处,像什么都听不见般。

他仍归如雪峰般清冷无暇,唯他自己知他早已方寸大乱。

燕绥淮的面色狠意流露,将手渐渐松开,哈哈大笑:

“徐云承啊徐云承,究竟是什么东西把你变成了这般令人作呕的下作模样?”

燕绥淮笑得放肆又凄凉,还伸出手抚上了他的面容。

徐云承终于发觉燕绥淮已对他彻彻底底的失望,于是他笑了,破罐子破摔般。

“几年光景。”他说,“人都是会变的,燕凭江。”

恨啊,好恨,燕绥淮被那恨意折磨得快要死掉了,就连眼角也被催出了泪。

若他不爱,他不会这般的失望,这般的恨,哀莫大于心死。可他不能不爱,所以他更失望,更加的恨,恨得好似下一秒他就要同徐云承溶成一摊血水。

可是燕绥淮含着泪的眼角终酿起的恨意却逐渐溶化重铸成了另一番扭曲模样,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得像个疯子,他说:

“徐耽之,你想不想变得更下贱些?”

“什么?”

徐云承正疑惑,燕绥淮却把架在他双臂上的手收了,满含怜悯地拿指刮了刮他的玉面,而后向着院门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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