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12)

唯一同他交好的林题又是个休沐时不见影儿的,这冷冷清清的院落就只能瞧见其侍女钦裳与他二人。可近些日子就连那钦裳也回乡探亲去了,真叫他尝够了形影相吊的滋味。

今夜他这小院落里静得瘆人,细细的泉流经竹管淌入石堆中,发出哗啦啦的弱响。

水流作乐,他盯着枯枝入了迷,竟不知何时被人近了身。

当他觉察怪异正打算回身时,身后那黑影已将未出鞘的刀横在了他的颈上。玄色的重物挨在他的喉结上,那逼人的压迫叫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只得本能地向上仰了仰脖子。

月光含着那从大氅里漏出的雪白颈子,吻过那张俊俏的面容上微微颤动的长睫与稍稍皱起的眉——本该是千钧一发的惊心时刻,那杀人剑却怎么衬得他香润玉温,楚楚可怜?

他身后那人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徐云承倒也没太慌张,只道:“在下不过一贫官,阁下此番若求的是钱财,恐怕会大失所望。”

那人闷笑一声,只将剑更收紧了些,逼得徐云承不断后退,直直撞在了那人的锦衣之上。

徐云承垂头敛目,恰好瞥见那由上乘绸缎制成的衣料,便又开口道:“阁下显是不愁金银用度,何必为难在下一小官?”

“劫财不行,劫色也不行吗?”

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钻入他的耳底,徐云承深吸了口气,道:

“还请燕将军自重。”

燕绥淮这回放手放得倒算干脆利落,他收了剑,道:“阿承,前年我不告而别……你可怪我?”

“无妨。”

“你打算一辈子都这么同我说话么?”

“嗯。”

“徐耽之!!!”燕绥淮眉心锁紧,低吼道,“你岂能出尔反尔?!我们……我已放下……你……你不是答应与我再做挚友的么?”

挚友。

对,挚友。

听到那词时,就连燕绥淮自己都有些恍惚。他与徐云承分别太久,再见这词已然恍若隔世。

前年,燕绥淮在徐云承这屋子里住了几日,不知怎么忽然就收了身上的尖刺,压低了自己的身段,笑着对徐云承说自己早已放下,也许不久就要成亲了,先前种种不过玩笑。

放下?

荒谬至极。

燕绥淮根本没有放下,徐云承他心知肚明,可他还是答应了——他不知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将燕绥淮迷得抛下自尊,将自己那么珍视的感情下贱地更名改姓,但既然燕绥淮能委曲求全,他又何苦不顺阶而下?

他二人就是从这时开始再也回不了头的。

徐云承踟蹰片刻,这才冷静道:“……燕家可还安好?”

那燕绥淮生了个给颗枣忘了巴掌的性子,瞧见徐云承难得主动示好,就又眉开眼笑起来,道:

“一切都好……对了……阿承,意清怎会入宫?”

徐云承闻言脸色煞白,好一会儿才强打精神回身面向那仪表堂堂的大将军:“圣命难违,其中恐怕还有几分太后的意思。”

徐云承那琥珀色的眸子被那银月光笼着,仿若盛着清酒的金盏,燕绥淮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只听那人儿沉默须臾又道:“当年我就不该留她一人在那吃人的缱都。”

燕绥淮心中藏了些话,但还是犹豫着没开口,只将右手背在身后,站得很是端正,道,“那蘅秦崽子真真是失心疯!”

“你要么在我这儿谨言慎行,要么另寻他处畅所欲言。”徐云承皱了眉,“你立在那儿,他人瞧见的是一整个燕家。我再落魄,也冠着一‘徐’姓,你一吐为快固然好,可我未必就乐见你拉着两家一道受死。”

“阿承,我知错。”那燕绥淮被骂却乐得嘴角皆是带着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碰上了什么大喜事。

“你来平州可是因身负要事?”徐云承见他衣裳上突兀地挂着些尘土,便顺手替他拍了,问道。

“为了买马的事呗!那些个平州商贾瞧惯了南方的青石白瓦,今儿我定要叫他们好好瞧瞧北疆的浓艳颜色。”

“你使些硬手段催货固然有你的道理,但我劝你还是注意点儿分寸。”徐云承将手上的土捻去,道,“这平州可不比启州鼎州,百姓到官府跑得比捕快上衙都勤快。”

“成……”

那燕绥淮忽然低着头摩挲起了剑穗,扭扭捏捏,半晌不说话。

徐云承诧异地抬眸扫了他一眼,道:“你这又是干什么?若实在是无话可说,想翻墙出去还是从大门走都随你。”

“阿承……我……”

“什么?”

“我能在你这儿叨扰几日么?”

徐云承面上有些不耐,他轻轻扯了扯身上披的大氅,道:“燕大将军,这平州任何一家客栈住的可都要比敝舍舒服,你何必赖在这土坑里?难道你的手又伤了不成?燕凭江我劝你还是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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