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103)

“万般缘由,犹重其一。”林题握着伞的手攥紧了些,“你听么?”

“愿闻其详。”

“你才气顶天,又心怀苍生,而我呢?”林题干笑了声,“你许会觉着我在赌气,但……我实在已无心以满腔豪情浇灌魏这棵朽木,自打那群权臣将我祖母逼死后,这里已无我的归处。”

徐云承垂了垂眸,“朽木未尝不可抽新枝……这魏家天地如此辽阔,你会寻着你的归处。”

“找不着的……朝堂不容我。”林题苦笑着,“那么我也不愿再容这魏家天下。如今我宁愿在泥潭里束手打滚,也决计不想豁了命去为那群疯臣谋一个太平盛世,他们总得尝尝苦头!”

徐云承一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劝他,只道:

“与我同行不好么?”

“耽之,你生就一副正直骨,那便蹀躞万里,莫要惧水深夜黑。”林题道,“还有莫要再劝我。若是往昔,听闻你这大才子愿与我这无名之辈同行,我定会欢喜得连命也不顾,只管随你去闯荡,但我如今已是身心俱疲。”

“耽之,我生就贱骨,幼时爹娘将我抛在街头不管不顾,若无祖母,我恐怕半辈子都在跟野犬争食。我原想待我及冠为官之后,定能脱下一身贱皮囊,让我祖母过上好日子,可谁料仍是逃不开乞食的命。从前是为了饱腹,后是为了挽魏家于狂澜,可谁料竟害得我祖母被奸人杀害……”

林题朝他笑,那双眼倏然有了几分浊,里面有恨,有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奈与疲惫。

“那时我便知我的命握着却改不了,还不如当一个颓唐仙来得痛快……”

“既然圣上逼忠臣作狗,那么我不愿再做忠臣,就当一条泼皮狗,摇尾乞怜,坐吃等死。”

林题之言铮铮,无一不在要徐云承明白:他这人,已走到了崖边,拉不回来的。

第036章 鸿门宴

稷州向来安定,大多时候龛季营里都没什么大事儿,但日常练兵可不能落下。

到了夏至日,营内热得如同罩了层笼盖,蒸得人汗流不止。

龛季营里可分作三军,宋诀陵手下的兵最好认,一个个学着他们那鼎州来的将军光着膀子,一点儿也不知害臊。

宋诀陵刚来营里那会儿,他手下的士卒都不大服他——一个从前只知留连秦楼楚馆,整日嬉皮笑脸,艳名还远播十六州的浪荡子懂个屁?他除了生得高些,脸俊些,也没什么了。

他们原是这么想的。

后来他们一个个被宋诀陵刚来时那张冷脸给唬住了——那真是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冷得跟雪融天似的。

不过虚张声势谁不会呢?还是得看本事儿。

可那缱都来的宋二爷,手上那力道,那剑术,那骑射,单拎出来皆是上乘,根本就没有可以让他们挑剔的地方。

更何况那二爷处久了,那是真重义气,心里也像是有一把戒尺似的,在军营里既不讲浑话也不摆阔气,与将士们同寝同食。

后来他们便死心塌地跟着他了——宋诀陵赏他们一抹笑,都能令他们整日乐得飘飘然。

不过这些时日皆是宋诀陵副将栾汜在帮他打理军营事务,他人不知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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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诀陵在熹文城最好的酒楼内摆好了宴,托人请来了那占山为王的余国县令梁尘。

梁尘本就是余国一位承了祖荫的贵胄,从前当纨绔,今朝当昏官,在这熹文城里舒舒坦坦地住着,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儿。

那人在魏住久了,对宋诀陵也略有耳闻。

他听闻宋诀陵被派来稷州后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见这宋二爷一面——毕竟都是纨绔,总有相通之处,况且多结识些有权有势的魏人,他这官位也坐得更稳些。

谁知一觉起来他竟撞了大运,那宋诀陵的请帖已送到他府里来了。

“呔!一群夯货!有这等好事也不知早些唤醒我!”梁尘展开手让下人伺候他穿衣,“我若误了这宴,回来便拿鞭子抽死你们!”

他洗漱净面了许久,直至那张小白脸被搓出了几分血色,这才挪着那因宿醉而有些虚软的脚上了马车。

他来到酒家时,以将至未时,但宋诀陵还在席上坐着,见他来也不作揖,只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这流氓习气可真真得梁尘的心——他就怕宋诀陵是个喜摆阔气,还讲究繁琐礼节的世家子弟。

“梁大人,快些坐!”宋诀陵撇嘴笑着,虽不停地招呼店小二做这做那,自己却始终没站起身来迎客。

落拓不羁,野调无腔。

好!

梁尘欣喜地落了座,还没把那椅子坐热,宋诀陵已将一坛美酒摆上了桌。那封酒的布一揭开,满屋皆浮起了浓烈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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