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空气中传来枷锁断裂的声音,两股磅礴到恐怖的仙泽与魔煞在陆昃体内爆发,它们天生对立,甫一碰头,当即暴怒地厮杀到了一起。
紊乱的灵力逸散开来,将所有触及之物绞杀成齑粉。
陆昃丝毫不受影响,仿佛一副即将走火入魔的姿态的不是他自己,他一剑破了邬如晦的剑阵。
山河虚影破碎,方才露出真正的杀招。
此乃天人之剑,超脱生死轮回。
这灌注邬如晦毕生修为的一剑,竟然在此方已然为陆昃所掌控的黑白天地中挣出半壁鎏金璀璨,凝固的天地间骤然刮起暴烈的罡风。
陆昃微不可察地颔首,半点没有要避其锋芒的意思,坦荡地露出空门要害,同时休祲剑出,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直指邬如晦。
然而在最后关头,邬如晦却一收这几乎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那声势浩大的一剑骤然溃散,化作流光钻回剑鞘。
紧接着,他整个人微微一晃。
休祲剑穿心而过。
剑有灵,发出低低悲鸣。
它曾被当做哄孩子的玩具,在稚嫩的小手中温顺得不像一柄凶器,也曾作为守护神,以举世无双的睥睨剑气将他护于飘摇风雨中。
而现在,无坚不摧的剑尖穿透的是它守护百年的人。
深厚修为铸成的金身终于开始崩塌,休祲剑气一路肆虐,顺利地侵入到魂魄,没有遭到一丝反抗。
于是三魂七魄也一点点被绞得粉碎。
起初,邬如晦强大的自愈能力还自发启动,试图重新拼凑魂魄。
但休祲剑气何等霸道,还不等魂魄粘合在一起,就会撕得更碎。
最终,越来越虚弱的魂魄没了再聚拢的力气。
透过休祲剑,陆昃甚至能感受到那颗心的跳动慢慢停止在掌心。
邬如晦的胸口漏了一个大洞,生气无可挽回地逸散而出。
此后百年都不再回忆这一天的陆昃,避无可避地以看客的视角,重新经历这一切。
他的心从没有这一刻这样空旷过。
四下都漏着风,就好像自己的胸口也开了一个洞,什么都存不住了,包括心绪。
难以言喻的寒冷爬满他整具躯壳。
他看见自己利落地抽剑,血珠自动从剑刃滑落,兀自哀鸣不休的休祲剑被随手掷到地上。
邬如晦往后倒去,背后是沟壑纵横的破碎土地。
陆昃上前一步接住他。
邬如晦好像在发抖,陆昃用了很大力气才看清,原来是他自己的手在抖。
“陆昃……”邬如晦还剩最后一口气,他还是努力扬起一个笑,很慢很慢地抬起手。
陆昃下意识地接住了他的手。
约摸有那么一瞬间,陆昃冷漠的脸上裂开了一条缝,底下是茫然的。
邬如晦虚弱到了极点,声音缥缈得风都能吹散:“你在难过吗?”
陆昃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看他,沾着血的长发低垂,遮住大半张脸。
那些滔天的仙气与魔气都被他收进体内,于是眼前那片血色渐渐淡了下去,同时褪下去的还有他嘴唇上的血色。
他没有回答。
邬如晦笑了一下:“我也很难过,可是我没办法怪你。”
他嗓音太轻又太重:“谁叫我这么喜欢你呢。”
陆昃空荡荡的胸口突然痉挛着皱缩成一团。
那双鎏金瞳里的情意太纯粹太清澈,他最终难以承受地避开了眼。
“陆昃。”邬如晦又叫他。
陆昃闭了闭眼,只觉荒谬。
邬如晦还在静静地注视着他,语气里带一点小时候才有的撒娇意味:“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陆昃深吸一口气,终于嘶哑开口:“你说。”
“你能不能,”邬如晦轻声祈求,“亲我一下?”
第二十八章
28
那一刻, 陆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旁人无从窥探,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既然什么都没有想, 又为什么会颤抖得这么厉害?
邬如晦望着他。
眼角小痣颜色灼灼, 恍若心尖滴落下来的泪。
这心意太坦荡, 太滚烫。
泼在冰上滋滋作响, 可惜冰还是冰, 化不了。
陆昃品着从肺腑深处漫上来的血腥味, 冷酷地将过往百年回顾了一遍。
他自认是个好师父, 当然也只会是个好师父。
世人皆知他溺爱徒弟,堪称无法无天, 也只因为他们是徒弟。
逾了矩,不安分于只做徒弟,自然能见到他铁石心肠的一面。
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将邬如晦推开, 推到合乎师徒之礼的那根线上,然后冷眼看那双明亮温暖的鎏金瞳一点点敛起光, 渐渐成为他所规训的模样。
凡事讲一个分寸,这次也不应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