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李熙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只恨自己多嘴。
可他面上却是说——
“应该的,厂公费心保我安危,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裴怀恩却只是笑,大半张脸都叫灯火映得模糊,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好极了,小殿下不嫌辛苦便好,随我来吧。”裴怀恩朝李熙伸手,温声说:“虽然那姓姚的目前看起来有些吓人,可殿下要进锦衣卫,日后免不得接触这些,多看看也是好的。”
其实裴怀恩在说这几句话时,语调很轻,很缓,听起来柔柔的,可不知怎么的,却让李熙错觉正有条蛇贴着他的后背爬。
李熙直觉不好,没起身。
“慢着。”李熙说:“厂公要我往南还是往北?”
裴怀恩依旧伸着手,闻言就说:“北边才缺千户。”
……北镇抚。
竟然是北镇抚,果然是北镇抚,裴怀恩想给他的,并不是闲职。
众所周知,锦衣卫下设南北两个镇抚司,其中南司内纪,北司外刑,绝大多数由皇帝钦定提审的案子,都是由北镇抚在做。
可如今皇帝老了,裴怀恩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
裴怀恩有样学样,想拿他当个听话的,又会咬人的小猫小狗养,闲时逗弄两句,用时还方便使唤,就像当年,皇帝养着裴怀恩那般——
但这多可笑。
是,北边是有权,但这权可不是他的,他如今还有很多事要做,心里想要的,无非也就是能多多进宫,而非过早变成旁人的爪牙。
李熙暗自咬了咬牙,没有立刻点头搭裴怀恩的手,只是说:“厂公,其实不必做千户,做个寻常小卒便好。我可以去南边,南边轻松,也不会耽误您的事。”
裴怀恩不为所动,坚持地说:“南边没有位置了。”
李熙说:“那我不去了。”说罢起身要走。
裴怀恩静默地看他走到门口,方才出言阻拦,语气越发温柔了,说:“好吧,小殿下莫急,如去南去北这等小事,可以待会说,现在小殿下还是快随我去看看姚元里,替我把他处置了,没准我一高兴,就能如了小殿下的愿呢。”
闻言,李熙又把已经迈出去的脚收回来,转身将信将疑地看着裴怀恩。
裴怀恩依旧是那副很好商量的模样,指指门说:“走吧,不要耽搁小殿下太多的时间。”
话落便当先迈步,直奔关押姚元里的地牢去,也不问李熙要不要跟——进宫调查的诱惑太大,裴怀恩不信李熙能抵挡得住。
出门后走了不远,李熙果然跟上来,不情不愿的,但是一直紧跟着,半步也没落下,很是可爱。
裴怀恩就慢下步子,低笑了声,耐心地等李熙小跑着追到他身旁,然后伸手从背后推搡着李熙往前走,一直推到地牢入口。
关押姚元里的地方阴暗潮湿,裴怀恩行到地方,弯腰打开它,入眼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鼻而来,熏得李熙皱眉,几乎不敢相信这地方竟关着活人。
但是裴怀恩已经准备下去了,临了没忘转头对李熙说:“小殿下瞧见了吧,姚元里冒犯了我,就是这样的下场。”
似感叹,又似警告,让李熙忽然有些不敢再往前走。
直到这时李熙才琢磨过来,裴怀恩带他来看姚元里,或许不是真的想让他帮忙毁尸灭迹,而是一种隐晦的威胁。
面前黑咕隆咚的地牢入口,就像通往地狱的通道,李熙喉结微动,隐约听见底下传来了几声犬吠。
李熙不怕死人,他杀过人,沾过血,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纯良无害。
可他怕未知,尤其是如裴怀恩这般,言语含混的未知。
李熙往前迈脚,脑子里却全是有关裴怀恩的那些传闻。
玄鹄说,裴怀恩会生挖人心,锯人双腿,将活人当做肉羊一般捆上烤架。
裴怀恩……
正出神,须臾便走到了地方,李熙攥紧了拳,见裴怀恩往左侧身,给他腾开一点站脚的地儿。
视线一瞬变得开阔,李熙哑然睁大了眼,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团勉强还能看出是人的活物。
李熙捂住嘴,忽觉胃里翻腾剧烈。
不……这已经不能再算作人了,反而更像是一团烂肉,就算他生在边关,历经沙场,也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然而裴怀恩就只是平静地站在他身旁,态度冷淡地对他说:“小殿下不知,听闻长澹之外的海上,有道极好玩的名菜。”
“厨子捉活鱼细细剃了肉,余下一副晶莹剔透的完整骨架,再小心放回水中,以便让那些食鱼之人在大饱口福之际,还能顺道观赏一下骨架游动,摆尾吐泡的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