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3)

再说堂堂皇子还朝,就算再落魄,怎么可能连个护送仪仗也没有。

然而,还不等这行商重新调整好面部表情,风吹沙起,忽有长箭破空!

电光火石间,李熙一掌扣在这行商脑后,压着他低头。

杀人箭擦耳而过,危机时刻,李熙扬声道:“玄鹄!知道你不待见我,但性命攸关,你还不来帮忙!”

下一刻,一身黑衣的护卫方才现身,不情不愿地从树上跳下来,轻而易举替李熙接了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行商吓得都尿裤子了,只管哆哆嗦嗦地抱着头,涕泪横流道:“流、流寇!是流寇!钦天监所言不虚,祸星果然命里带煞,逮谁克谁!”

感慨完就厥过去了。

李熙懒得理他,抬头望向玄鹄提剑疾行的背影,意简言赅地说:“尽量留活口。”

玄鹄头也不回,声音冷淡,只将两具咬舌自尽的尸体抛过来,说:“来不及了,他们都不是流寇,发觉一击不成,死得特别快。”

李熙无言以对。

第四次了,这是他被大沧释放后,第四次遭刺杀,幸好有玄鹄在。

但是话又说回来,刺杀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等真到了第三回 第四回,李熙的心中早已古井无波。

血战过后,玄鹄还是绷着他那张死人脸,不肯笑一声。

玄鹄是邵家的人,身手很好,寻常刺客在他这里过不了五招。当年邵家死了主帅,改由邵毅轩的儿子邵晏宁当家,此次李熙还朝,邵晏宁尽管不愿,却还是因为顾忌着父亲的遗志,派玄鹄来保护他。

从大沧到长澹,有太多的人不希望李熙回来,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两个人只能乔装改扮,秘密绕道山间。

身旁趴着的行商还没醒,看样子还得再晕一会,玄鹄对检查尸体这种事做得手到擒来,二话没说蹲下去,随意拨弄几下。

窄袖束腿,是大沧的服饰。

玄鹄冷冷地笑,说:“呵。”

“呵,六殿下天赋异禀,在哪都能和别人结仇。”玄鹄语带深意地说:“长澹便罢了,怎么大沧那边也要杀你?两年前桓水一战,你不是他们的功臣吗?”

李熙百口莫辩,只好说:“我没有为大沧带路,舅舅的死,我也很难过。”

玄鹄不听辩解,不耐烦地摆手道:“六殿下,收起你那副委屈无辜的可怜样子吧,你的装模作样或许对大沧有用,对我却无用,我的三个兄弟都死在桓水,此次还朝,若非邵帅对我下了死命令,要我护着你,只怕我也会在刺杀你的这些人之中。”

两年前在桓水,所有人都在传,邵毅轩原本可以带着邵家军撑过三天,等朝廷派援兵来,可惜就在第二天夜里,竟有人拿着李熙从不离身的腰牌混入城中,给埋伏在城外的大沧铁骑开门。

证据确凿,辩之无用,再说——

“再说若不是你,为何两国交恶这么久,你身为俘虏,却没死在大沧,而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如此清楚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就算用脚趾想,也该是大沧的皇帝自觉护不住李熙,便顺水推舟,将李熙当成了一枚弃子,放他回长澹自生自灭。

“六殿下,通敌叛国是大罪,即便你是皇子,身上留着皇室的血。”玄鹄将眉眼压得极低,一字一顿道:“等我把你押入了京,恐怕等待你的也不是压惊酒,而是断头饭。”

李熙一声不吭地看着玄鹄,轻蹙起眉。

玄鹄说的不错,是断头饭,但那又怎样?只要一日不死,事情就还有转机。

只要……只要能活下来,找到机会,便可绝处逢生。

这么想着,李熙没有发作,而是跟着玄鹄蹲下来,伸手去翻刺客的衣领。

李熙面色不改,尝试循循善诱地劝说:“我可以死在京都,却不能死在这,我若半路死了,便令长澹有了继续攻下去的理由,大沧眼下既然想和,就没道理再杀我。”

玄鹄不回答,脸色冷得像冰。

两年前桓水夜袭,数夕之间,漠北连失五城,死了多少好儿郎。

虽然不回答,却也觉得李熙所言有理,就没唱反调。

连日相处下来,玄鹄还是头回愿意赏脸,能蹲在这安静地听他说话,没再跳回树上去,李熙大喜过望,便趁机指着刺客的衣领说:“我方才便发现了,你看。”

在这身大沧服饰的领子里头,钩的,却是他们长澹人惯用的草木暗纹。

李熙说:“玄鹄,你猜我若死了,得利的,会是大沧吗?”

玄鹄怔住片刻。

倏地起了风,吹得血腥味四散。

一阵寂静。

良久,李熙方才起身,抬眼遥遥望着京都的方向,风过之后,面上又是那副软糯可欺的可怜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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