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但没出宫。
虽然已经难受的手脚冰凉,但李熙头脑清醒,知道有好些人都听见承乾帝招他进宫,也亲眼看到他进宫,而他若是现在便一言不发地从这条路回去了,事后裴怀恩问起来,他实在不好说。
是以李熙来到了淑妃曾经的住处,打算等裴怀恩来问时,只一口咬定是因为不想再见承乾帝,方才躲来此处,结果却没有想到,承乾帝却在等他的时候忽然驾崩了。
淑妃的住处太冷清了,李熙在里面漫无目的地逛了很久,脑袋昏昏沉沉地觉不出时间,眼睛也又涩又疼。
这种感觉很怪异,李熙从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他试图赶快想办法应付裴怀恩,试图努力让自己从这种古怪的,说不出原因的煎熬中抽离,但他始终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能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有时是裴怀恩把他拢在暖和的大氅里,问他冷不冷。
有时是裴怀恩对他一遍遍的说喜欢,锲而不舍地捉着他来吻。
可是有时候,他也想起裴怀恩恶狠狠地掐他颈子,将他身上咬出血来,想起被火烧过的金丝烙有多烫。
他想起自己画了好些时日的浴火重明,想起那三日荒唐,想起裴怀恩便是在那时对他说自己会改。
“是啊,做供人赏玩的梅花儿有什么稀罕。”裴怀恩那时对他说,“从今以后,我就是护在小殿下身前的重明鸟,一辈子都替小殿下驱除邪祟,焚尽灾厄。”
但传说都是骗人的,李熙想,原来在大火里奋力挣扎的那团影子,压根就不是裴怀恩,而是他自己。
而那火里也烧不出什么浴火重明,只有一团面目扭曲的灰烬。
想着想着,就靠在一颗大树底下睡着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宫里已经乱成一团。
负责打扫的小宫女发现承乾帝死了,吓得从高阳殿尖叫着跑出来,紧接着便是乱上加乱。
趁着所有人都跑进跑出的功夫,裴怀恩一路寻来了李熙的藏身处,见着了迷糊睡在树下的李熙。
还是和平常一样软软和和的一个小团子,眼皮有点红,皱着眉,不知是又梦见了什么。
裴怀恩这时很高兴,因为他刚刚才亲手了结了承乾帝。
所以他很耐心,愿意静静等着李熙醒来,也没过问李熙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
入夏后,天气已经很炎热了,裴怀恩从淑妃住处寻着把旧伞,单膝跪下来,笑吟吟地给李熙撑伞遮阳,心里对李熙的最后一点厌恶,也随着承乾帝的死去而烟消云散。
裴怀恩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跪了好久,直到右腿有些麻,李熙才终于睁眼。
下一刻,却在见着身边的裴怀恩时,吓得倏而起身,眼里显出难以掩饰的惊恐。
但那惊恐很快便没了,因为裴怀恩也站起来。
因为跪得太久,裴怀恩站的有点踉跄,李熙没有伸手扶,闹得裴怀恩很不满意地朝他看过来,打趣他说:“小殿下这么金贵了,这还没登基,就连点眼力见也没有了?”
登基……登基!
李熙锤了锤头,像是睡懵了,感到一种类似宿醉的头疼,继而想起承乾帝已经死了。
李熙伸手扶住裴怀恩,又从裴怀恩手里接过伞,脸色怪异。
“你在这里多久了,为了替我撑伞?”李熙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乱?”
裴怀恩笑着看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嗯,怕你晒着了。”
顿了顿,又说:
“外面的事不要紧,你可以再睡会,等他们来这找你就好。”
听啊,多体贴。
李熙闻言抿了下唇,脑子里又想起裴怀恩方才对承乾帝说过的那句,随便哄两句就信了。
李熙低下头,说:“不睡了,我睡得头疼。”
裴怀恩便皱起眉来,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怎么忽然头疼了,是着凉了吗?你——”
李熙不着痕迹地侧身躲过,摇头说:“无妨,等我真醒过来就好了。”
昨日种种,就如大梦一场,等他真醒过来就好了。
反正他也没真的喜欢上裴怀恩。
裴怀恩对此不做他想,闻言只说:“这样,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又上前牵李熙的手,却被李熙第二次躲过去。
接二连三被拒绝,裴怀恩觉得有点不高兴了,忍不住啧了声。
“又闹什么脾气。”裴怀恩说,“我找了你好久,又替你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伞,有要事和你说,你怎么连声谢也没有的。”
李熙勉强打起精神来,转头看裴怀恩,只觉眼前这张美艳的脸,好似是恶鬼披着人皮,令他如堕冰窟。
“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梦到母妃,心情有些不好罢了,多谢你替我撑伞。”良久,李熙斟酌着,仰脸朝裴怀恩露出一点笑,如平时那样软软地喊他,说,“对了,厂公,你要与我说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