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的尸体吊在梁上,穿着一件胸前绣有花朵的白色抹胸襦裙。
仲夏光景,院里的芍药花谢了一地。
第103章 吾弟亲启
将军赶到时,正堂的房门大敞,小公子怀里抱着红药的尸体,失魂落魄地侧坐在地上,红药的裙摆在地上摊开,像是一朵白花。西院的几个侍女和管事都无措地站在堂中,侍女们各自偏着头,将侧脸搁在同伴的肩头,交头接耳,不敢直视。管事的也不敢擅动从君,只好等将军过来。
将军步进正堂,所有人皆行礼,院子里也跪了一堆。展戎一看这景象就是眉头一沉,纵是见惯了死人的场景,心也是往下掉了一下。他走到从君前头从君才回过神,他搂着红药的尸体,被笼在将军的阴影里,茫然地抬头看向展戎。
这一眼是那么无着落,好像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无助而惶然。
他瞧着将军,好像瞧见了主心骨似的,好像只有将军能告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在此处将军是绝对的威严,也是绝对的能者,他是这里的主宰者,他该有解决的办法。
展戎是掌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可他只能让人死,却不能让死人复生。
饶是心肠冷硬如展戎,看到小公子这宛若幼崽丧母般的神情,心中也是不由得一痛。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展戎单膝跪地将小公子搂进怀里,捂住了他的眼睛,朝西院管事的扬了下下巴。
下人们立刻会意,赶忙过来把红药抬了下去,小公子无意识地扯着红药的衣袂不肯松手。将军面容仍是一派的不兴一波,说:“以我将军府三等侍女的制式下葬。”
下人从他手里夺过衣袂,小公子的怀里瞬间空了,他伸手捞了一捞,什么都没有捞到。他被捂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红药的尸体被抬下去了。
从君那只虚悬的手收回,攥住了展戎的手腕,惶惑无助地唤了一声:“将军……”
那声音微微颤抖,展戎感到自己的掌心湿了,他眉头一皱,揽着从君站起身来,对侍女道:“送他回去。”
两个侍女走上来搀扶从君,从君面色苍白,全无反抗。展戎仍停在堂中,看小公子走出门,对另一个侍女说:“你跟过去,告诉春风秋露,把人看紧了。”
那侍女忙跟下去,正堂便空了。展戎抬头看向挂在梁上的白绫,肩膀缓缓地沉了下去,好似是长出了一口气。
正堂的长案上压着一张纸,展戎走过去拿起来,果然是红药留下的,字迹清隽锐利,寥寥数语。
“刚过易折,骄兵必败。
屋中余物皆遗从君,望应允。”
这是写给他的。
展戎眉头一沉,将这一纸薄薄的遗书揉在了掌心。
小公子浑浑噩噩随着侍女回到了正宅,犹是一副神魂不定的模样,竟好似到现在都没回过劲来。
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噩梦,等他醒来,会发现红姐已经离开了,自己只是来不及相送,等红姐找了好去处,安顿下来,会给他写信。那些信中红姐必然会说自己如何舒坦安乐,从君知道未必做得了真,却也愿信,他会好好将信收起来,一腔挂牵与对生的牵连,因由着红药,也就有了着落。
活生生的人,昨晚上还同他说话,怎生如此便没了?恍若一道霹雳劈在头顶上,让小公子不知所措,心中滋味,竟比家破人亡时还要难以消解。
从君虽没有明确的盼头,却一直奔着活。半条魂落在忘川的人,见到这抹红,才抓到点生气,瞧见她,就觉得活着有些意义了。现如今红药一去,从君的心里是煞时就空了,心中茫茫然,竟不知自己要为何而活,要怎样活。
太子伴读宴从君,一生压抑,仅存着的那么点孩子气,都是宴从峦一点点为他收好了、藏住了。宴从峦走了,那个受人呵护的小公子就也该没了,是红药把这些接了过来,护着他仅存的那点天真。如今红药也没了,这世上再没有疼他护他的人,再没人会为他煮一碗热汤了。
侍女出去为他取茶压惊,方一进来,惊呼了一声,小公子的身子晃了晃,就那么倒下去了。
这一晕,就是一天一夜。醒来时,红药已下葬了。
郎中来看,说小公子是郁结于胸,加之体弱,气血两空,才会这般。将军并未多言,只简略地将红药下葬一事同从君说了。红药以将军府三等侍女制式下葬,有棺有坟,也算叶落归根。
“她的屋子暂且一丝未动,说有东西留给你。你寻个时间看完了,想要的东西命人搬回来。”将军道。
小公子心头一紧,猛然抬眼看向将军。展戎平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正堂留有一页遗书,仅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