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近些,先让苗烟上了车,自己则绕到另一边收伞,司机忙下来搭了一把手。
不知章寻宁在这里等了她有多久。
上车时,苗烟在想。
章寻宁和她一同坐在后座,车子发动后,章寻宁问她:“怎么样?”
想起那样的结果,很难说得出口。
老人本就怕摔,如果骨折更是难以预料的后果。
她心里沉闷着,不愿说这样的结果:“……消毒水的气味好难闻,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章寻宁没有犹疑,轻轻将苗烟的肩膀揽到自己怀中,缓慢地抚着她的后背。章寻宁也许会在越线时提醒你,在过火时推拒你,但她永远会停在你的身后。
沉默寡言,却会以自己的身体将你拥抱在怀里。
章寻宁问:“情况不好?”
苗烟觉得自己头沉沉的,闷在章寻宁肩膀,声音也如在玻璃罐里一样模糊:“嗯。”
章寻宁很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将下巴搭在苗烟的头顶,觉得搂着她,还是如搂着多年前的那个小孩一样。
她常是一副疏离的面貌,嗓音也淡淡,却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温和:“没事的。”
苗烟默默抱着她。
肖冰奶奶的事情,苗烟在之后也同章寻宁仔细解释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世事就变得无常。
车外暴雨噼啪,章寻宁垂眼,看苗烟的头顶。
世事无常……
念着这几个字,章寻宁出神地在想些什么。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会先来,如果世事无常,再也见不到苗烟,她会不会后悔自己现如今的决定?
这一念头刚冒出,章寻宁心里一紧,迅速压在了心底,只专注着抚苗烟后背。
不论是这个猜想里的哪件事,都让章寻宁一时不敢深想。
苗烟埋在章寻宁肩膀,感受那极淡的玉兰花香,似乎就能冲散一些消毒水气味所带来的不适感。
*
苗烟那样讨厌消毒水的气味,是因为母亲的离世。
十五岁那年被母亲带到青山市,其实对苗烟来说很突兀。她理解不了母亲的用意,也理解不了那种近似于“抛弃”的举动,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然后离开,算什么事呢?
即便清楚那就是把她丢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苗烟都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心里也为着母亲离开时的那句“只要你待在这里,那么妈妈一定会找到来见你的路的”而等待。
小姨不是也说了,直到母亲回来之前,她会一直照顾自己吗?
那就说明母亲还会回来,只是暂时将她寄住在这里而已。
但与此同时,心底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在从安时市来到青山市之前,苗母就已开始去试着相亲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尤其是在家里不怎么宽裕的情况下,日子是过得很艰难的。
孩子是张只吃不吐的嘴,单身母亲只赚一份钱,一个人的吃穿用度掰给两个人,只能说是两个字:勉强。
苗母本没有相亲的意图,说到底,苗烟的父母是非常相爱的,父亲失踪那么多年,母亲一直在努力寻找,只是毫无消息,石沉大海。
日子久了,再多的不甘心也会被磨平成一句接受结果。
但相亲也并非那么容易。
苗烟就算长到二十五岁,也不会忘记那年每次去相亲,来的男人都会上下打量她,在苗母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对她不耐的神色。
一个小孩,根本就是拖油瓶。
所以苗烟有时候会在想,是不是因为带着自己太难二婚,母亲才逼不得已做出这样的举动?
就算这种心声越来越强烈,但苗烟还是怀着信任,走过夏季的暴雨,迈过秋日的落叶,再到冬天的第一场雪,等母亲的到来。她始终为母亲找补。
和章寻宁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半年,出了一件大事。
那天正在上课,临近中考,课程很紧凑,轻易没人请假。章寻宁却破天荒推了工作,到学校来,亲自向班主任说明需要带苗烟离开一次。
那天苗烟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她牵章寻宁的手,那时还比章寻宁矮半个头:“小姨,我们去哪里?”
章寻宁只说:“去见你的妈妈。”
冬天的青山市车站拥挤,章寻宁带她坐一班到安时市的大巴。
那时苗烟跟在章寻宁身后,看她背影,心底想小姨这样一副书香卷气息浓厚的人,也会为她来挤这样令人讨厌的车站。
人流涌动,摩肩接踵,章寻宁清瘦的脊背却总是笔直,永不会动摇。仿佛只要牵着她的手,就永远不会走到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