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坐在夜风阵阵的庭院里。四周种植的都是常青松柏,香烛烟火气息里夹杂着孩童的大哭声,伤者痛苦的呻。。。。吟。阵阵披甲兵士的脚步声跑过紧闭的殿门外。
这是她入京城的第二个月。
宁和的表面被撕下,显露出血淋淋的真实人世。
阮朝汐毫无睡意,抬眼注视着南边。永巷再往南,天子所在的式乾殿灯火彻夜通明,映亮了夜空。
荀玄微受召御前对质,此刻应该就在式乾殿。却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
——
式乾殿里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滚!日日都拿些无用的方子糊弄朕!真以为朕不敢杀尽你们?”几位御医慌乱拾起扔了满地的药方,伏倒大礼诺诺而退。
这几日连续春雨不断,元帝身上旧疾复发,隐忍不告知于众。今日阳光煦暖,是个好天气,他身上舒坦了点,立刻召集王公重臣赐宴华林园。
然而,意料不到的惊天大雷,劈头盖脸打在他身上。
元帝侧靠在卧床上,雷霆怒吼: “他想做什么!同一个女子,先许给阿治,再献于朕?阿治手里掌着内廷六卫!挑拨朕和阿治的叔侄关系,反了他了,他这是谋逆!”
元帝下午时便撑不住病倒了,此刻发作了一场,气喘吁吁地躺回卧床上。
他冷静下来,闭眼唤道,“荀卿,萧卿。”
荀玄微和萧昉从两边坐床处站起。“臣在。”
“那逆子伤透了朕心。朕有意废他为庶人,另立东宫。你们是知道宫里的规矩的。宁嫔今夜已经奉诏去了。你们觉得朕的六子梵奴如何?”
荀玄微和萧昉互看了一眼。
他走上一步,平静道,“大炎国祚庇佑,小殿下聪颖灵敏,性情温良,可为储君人选。”
“是啊,梵奴处处都好,朕喜爱他。只可惜他的年纪太小了,还不满五岁。今年开春后朕的身子便不好。若撑不过今年……朕闭眼去了九泉之下,不放心啊。”
荀玄微和萧昉又互看了一眼。
这回是萧昉上前一步道,“朝中多的是文武良臣,尽心辅佐,小殿下总有长大的一天。”
元帝闭目良久,笑了声,“说得好。朕面前就有两位国之栋梁。文有治世之才,武有开疆之能,两位尚未到而立之年,年富力强的年纪啊!梵奴平日就亲近你们两个,若他登基为少君,你们必然是辅佐重臣了。”
萧昉听出了语气中的托孤试探之意,立刻长拜下去,“微臣家族两代侍奉陛下,一片耿耿忠心,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荀玄微稳妥道了句,“陛下春秋鼎盛,谈什么身后事?好好养病才是当务之急。”
两人告退出了式乾殿,沿着长长的宫道漫步出宫。
荀玄微一路沉思着。漫步过式乾门,出松柏道,等到四下无人时,才问询身侧的萧昉。
“你可有听到圣驾那句—— ‘两位尚未到而立之年,年富力强的年纪?”
萧昉身上火气旺,寝殿里闷不透风,憋得他满头满身是汗。此刻行走在宽敞广庭间,人终于舒坦了。他轻快地大步往前走。
“听到了,圣驾暗示他身子不好了。小殿下若继承大统,或许会安排你我为托孤辅佐之重臣。”
荀玄微摇摇头,在浅淡的月色下前行几步。
“不。我们两个朝臣年富力强,小殿下年纪太过幼小,圣驾怕小殿下将来弹压不住我们。——圣驾对你我起了杀心。”
第113章
晨光从东边宫墙映亮殿室, 栽种多年的粗壮松柏拉出长长的影子,宣慈殿各处宫人如常打扫庭院枝叶。
殿门打开,仪仗开道, 羽林中郎亲自领兵护卫在队伍前后,阮朝汐领着梵奴去上早课。
梵奴自从那夜之后变成了惊弓之鸟, 人好好地就会突然发作脾气,哭喊大闹一场。
老太妃亲自来看过, 叹息说是夜里受惊, 只怕是邪气入了体, 拿出佛龛供着的高僧舍利珠给梵奴镇压邪气, 又烧了香灰给他掺水服下,折腾了许久也无用。
阮朝汐听了整个早晨, 晌午忍不住去探望时, 梵奴嗓子已经哭哑了, 地上打翻满地的香灰, 女官们团团围拢, 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 始终难以靠近。
阮朝汐蹲在梵奴面前,手臂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后背,并未被拒绝。她如同对待湛奴那般, 试着把他抱起,梵奴哽咽着伸开双臂搂紧她的脖颈,尖喊哭叫声变成了啜泣。
从此梵奴就像个小尾巴似的,再不肯离开了。她去哪儿,梵奴跟去哪儿。早晚她在西偏殿里练字, 坐在靠窗的书案边提笔,梵奴便端正跪坐在她对面, 同样铺开大纸练字。
西偏殿里有伤患,御医来了几次便托辞不来,早晚都是阮朝汐和白蝉两个剪开纱布,清洗患处,涂抹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