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阮朝汐没有想过的缘由。
她毕竟年岁还小,看年纪差不多的男童,想到的只有‘大个儿’,‘机灵鬼’,‘矮冬瓜’。
刚才以为要被送走时,阮朝汐还能镇定地喝酪浆,应对如流,不卑不亢地谢了赐食。
但此刻,明明白白受了好处,面前的郎君态度和善体谅,言语间全从她的角度考虑,并不计较她昨晚的违逆。阮朝汐隐约知晓自己会留下,‘凑一对金童玉女送去某处’的猜测纯粹是无稽之谈,她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她抿紧了嘴,沉甸甸的一包饼子被她抓在手里,细白的手指隔着油纸捏来捏去,也不知捏碎了几块。
低垂的视线隐藏在浓黑长睫下,视线细微忽闪,飞快地瞥向窗边停驻的修长人影,不等看清,又迅速转开,改而盯着五色斑斓的云母窗。
“我问你可同意搬来主院厢房,为我的主院添些人气。你不应我,却只盯着云母窗看。”荀玄微的声音里带出细微笑意,“莫非要我把厢房的窗纸也都换成云母片,你才应下?”
阮朝汐终于肯开口了。
“不必换了。云母片好贵的。”她垂下眼,盯着怀里温热的饼子,“坞主想给主院增添人气,今晚我就搬过来。”
陆十居然没被送走,就在屋外长檐下候着。杨先生领着她和陆十,三人前后走下台阶。
穿过积水中庭时,阮朝汐抬起眼角,视线遥遥瞄向身后的书房。
书房木窗始终没有关上。
秋风吹动了窗边的广袖,竹月色衣袂飘摇。立于窗前的人不知在看近处的雨中庭院,还是在远眺山中落雨。
第7章
十二个童子,留下了八个。
阮朝汐和陆十都被留下了。
最先被留下的李豹儿,被评鉴了一句:“自然天成”,年纪最小的冯阿宝,被评鉴道:“宿有慧根。”
被留下的还有九岁的姜芝,八岁的刘叶,胡禾和郑乌。
陆十欢天喜地回了东苑,一日之内大惊大喜,他的嘴停不住了,跟在阮朝汐身前身后叭叭叭地说了半个时辰,正巧瞧见阮朝汐把昨晚刚铺好的被褥掀了卷起,拿大布包袱扎了,鼓鼓囊囊搬了就走。
“你真要搬去主院住?”陆十惊问,“昨晚你不是说霍大兄的玩笑话,听听就算了,不要当真?”
阮朝汐脚下不停,走向东苑小门方向,“昨晚霍大兄说的不是玩笑话,是我没当真。今天就搬过去了。”
陆十:!!
陆十跟出去一路追问,两人走到东苑和主院连接的小门时,白蝉已经在主院里等候多时。
看守院门的几名部曲放阮朝汐过去,拦下了陆十。
“早晚修习课业时段,东苑小童不得入主院。”部曲赶陆十回去,“只有午后休憩时段,可以过来主院半个时辰。”
陆十瞪大了眼睛,望向被放行的阮朝汐,张了几次嘴,想问又不敢问。
杨斐还在东苑未走,听到院门处动静,过来把陆十领回去。
阮朝汐抱着大布包袱,跟随白蝉往主院东南方向走,穿堂风呼啸,传来陆十尚未变声的清脆童子音。
“杨先生,他们为什么只拦我一个?”陆十纳闷地问,“阮阿般也是东苑小童,他们为什么不拦阮阿般。”
杨斐的声音响起,模模糊糊传进阮朝汐的耳朵,“阮阿般得了郎君眼缘,获准搬入主院,她便是主院的人了,部曲们自然不会拦她。”
“阮阿般是主院的人了?那她还算不算东苑童子?”
“唔……”
阮朝汐等了一阵,始终未听到应答,回头去看杨先生的背影,却只看到逐渐合拢的两扇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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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食,留下的八个童子列队走进饭堂。昨晚的两排长食案已经撤去一排。
霍清川带领着其他三名青袍少年忙碌着张罗晚食,和昨晚的情形并无什么不同。
童子们数目少了四个,饭食更为丰盛,但就连向来胆大的李豹儿,也不敢多嘴问一句其他人被带去何处了。
今日晚食备的是百姓家里极少见的粳米饭,搭配饭食的是鲜香的羊肉酱。童子们远远地闻到了饭香肉香,各个两眼放光,猛咽唾沫。
阮朝汐捧着空碗排队,轮到她时,霍清川抬手给她碗里盛了满满的粳米饭,米粒堆出小尖。
“够不够?”霍清川问她。
“谢霍大兄。”阮朝汐双手捧着沉甸甸的碗道谢,“米饭足够了。”
旁边桃花眼的高挑少年斜睨过来一眼。握着木勺舀羊肉酱时,手腕故意抖了一下,把肉酱抖下去大半,剩下的小半勺肉酱敷衍地往阮朝汐碗里倒了几滴,“下一个。”
阮朝汐捧着碗:“……”
霍清川皱了下眉,声音带着警告之意,唤了桃花眼少年的名字, “徐幼棠,你多大了?欺负刚进坞的小孩儿做什么。把肉酱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