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绸头发,黑亮亮眼睛、圆乎乎脸蛋、红彤彤小嘴的白棉娃娃。穿着好料子缝出的雪纱衣,外套着小小的珍珠比甲。头上居然还簪了一朵朵薄如蝉翼,又大又透明的粉扑扑绢花。
那朵绢花富贵人家的女眷都簪得了,也不知道谁那么奢侈,居然给布偶戴了。
被她发现时,这做工细致,用料昂贵考究的布娃娃,还靠在货箱那些针脚粗糙的麻布娃娃、布老虎后头,不知道被谁藏在这里的。
他们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看贵重的布偶了?
难道是当家的偷拿了旁人的玩偶?
妇人吓了一跳,当即叫货郎:“当家的,你过来看,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布偶?”
谁知她一出声,布娃娃也“动”了。
白棉娃娃见自己被发现了,疑似是黑珍珠镶嵌的眼睛一转,立刻朝倒在地上的布老虎一拍小手。
瞬息,那缝制得歪歪扭扭、布块丑得五彩斑斓、额头绣着王字的布老虎,“活了”,发出软绵绵的“嗷呜”声。
白棉娃娃往布老虎身上一跳,用小布手一扯它圆乎乎的立耳朵,叫道:“驾——”
布老虎当即四脚生风,猛然跃起,灵活躲过了妇人抓来的大手。
小孩就叫了起来:“布娃娃,活的,抓它,抓它!”
妇人、货商都看清了白棉娃娃的样子,黑珍珠、珍珠比甲、绸缎、绢花……这一个能值多少钱?
也顾不得它活不活了,当即连手上的油都来不及擦,就扑过来捉。
秀丽娃娃被两个“巨人”追着扑着,却扯着老虎耳朵,十分从容,呼喝一声,布老虎就从货箱一层层往上跳,跳到墙头,又跳出了院子。
但货郎、妇人刚追出院门一步,忽然目光变得呆滞。
他们垂下手,对几步之遥外的秀丽娃娃看也不看一眼了,默默地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又若无其事地恢复了之前一个给孩子洗沐,一个修整货箱的状态。
那孩子在父母恢复之前的态度后,也忘了“新娃娃”的一回事,也自如地开始“玩水”。
一家三口不看李秀丽了,在院子里做自己的事情。
李秀丽却在院门外,皱着眉头——布娃娃的额头布皱了皱,反倒继续盯了一眼这一家三口。
那小孩还在被父亲按着“洗沐”。
但被用来洗沐的,并不是清水,而是……黑乎乎的、刺鼻的……机油。
那孩子一边咯咯地玩“水”,一边任由胸腹的位置被打开,他的父亲正拿着刷子,细心地用机油,为孩子清洁胸腹内部的一个个齿轮、链条等器械。
而他的父母……如果仔细看,货郎的脸上隐约有电子纹路。妇人的脖子上有两颗螺丝钉。
货郎一家三口,竟然不是完全的血肉之躯。
布娃娃无声地看了一会,旋即转进了旁边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租住着的是个书生。他开着窗户,正在窗前大声背书。
但背着背着,他卡顿了数次。
书生颇为懊恼,就开始用笔敲自己的头。
李秀丽本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动作——当毛笔敲在某个位置的时候,书生的脑袋发出“叮”的一声,头盖骨竟然打开了,露出了大脑。
书生双眼扫视书籍,用手指飞快敲击着自己的牙齿,像敲击键盘那样,往内输入典籍的内容。
离开这家,转进不远处,尚未开张的市井勾栏。
勾栏之中,戏子正咿呀地唱着杂剧。但妆容下的红唇却一点儿不动,紧紧闭着。悠扬婉转的戏曲从她的喉咙肿发出。唱到一出折子临近结束时,忽然,这曲调中出现了杂音。
于是,戏子打开了自己的喉咙,调整着与声带浑然一体的扬声器。
一旁,翩翩起舞的波斯舞女,还在优美地旋转着,在没有客人的时候,练习着舞姿。
但她飞扬的裙裾下,抬起脚时,脚足的位置,却是一对儿转轮。
秀丽娃娃连续走了数家,从贫民,到中人之家,再到富裕些的家庭,无一例外,千奇百怪,均有异常。
看得她额头的布都要皱了再皱。这些卫县人——他们还是人吗?
且均有固定的活动区域,出行时间。一旦超过范围,立刻就会返回原位。不到时间,也不会进行下一个项目。
有时候就算发现了李秀丽的窥探,只要超过一定的时间、区域,它们就不再追逐。仿佛被上好发条,设好固定程序。
李秀丽想到了曾经在江南望江府看到的那些人傀。
但如果说卫县百姓已经是人傀,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