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随口敷衍。要不是新郎家给的钱多,她才不耐烦陪这么个父兄皆荒唐,几乎是被半卖来的女子,走这么多的路。她甚至没有什么嫁妆,除了表面功夫的嫁衣外,最值钱的,只有一面做工精致的菱花镜。
但她也能理解新娘的不安。新郎据说有要事到外地去了,连迎亲都没来。谁不怕刚进门就失了夫婿的欢心?
一行人没走多久,马蹄声笃笃而来,还有人的脚步声、欢笑声。唢呐声。
从雾茫茫的另一边,走出了一队同样披红挂绿,但服饰齐整崭新,笑容可亲的人马:“是齐家的送亲人吗?我们是宁家人,来接新夫人的。郎君到外地办急事去了,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相迎。”
媒婆在窗边,对轿子里的新娘说:“你瞧,宁家老远就出来迎接了,可放心了?宁小官人确实是有急事,并非有意怠慢。”
新娘子在帘后轻轻嗯了声,没说话。
花轿慢慢地进了卫县,过了城门。
新娘子掀开窗帘的一角,悄悄打量自己将来要生活的这个地方。雾气沾到她的指尖,湿润,凉意顿生。
进了县城,雾更浓了。听说,这座城池就是常年拢在蒙蒙中的,少见晴天。
向外看去,连轿子一米开外都瞧不清楚。能看到的,只脚下的青石板。城池的楼阁建筑,全都隐在茫茫中。
走在最前面的宁家人,提着分外明亮的灯笼,似浓雾里张开的两对光眼。说是为了防止轿子与马车、行人相撞。
但一直往前走,却没有看到行人,并无任何人与送亲队伍擦肩而过。
新娘又侧耳去听,声音倒是正常的。
雾中时不时传来男女老少的说话声、叫卖声、人们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光听这些嘈杂喧闹的声音,与传闻中繁华的卫县,十分相衬。
或许,是宁家势大,在卫县称王称霸,称头个的豪族。卫县百姓也许早就被提前警告了今天是卫家郎君迎亲的日子,所以看见灯笼就远远避开了。
花轿摇摇晃晃又好一段路,迎亲的宁家人笑道:“宁府至——请新娘下轿。”
大红灯笼从深宅一直挂到了门口,暖光驱冷雾,笙箫齐奏,熏遍满府的香氛飘至外间。
宾客如云,挨挨挤挤,都在府前争看新人。
新娘缓缓撩开布帘,搭着媒人,下了花轿。
却一面并蒂团花扇。
宝冠压云鬓,珍珠点蛾眉。羞掩芙蓉面,怯步碧玉裙。
宾客虽众,却无一人说话,大家都只默默地打量她。
唯有一个声音,喟叹:“果然是个美人。”
新娘偷眼觑,见说话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端庄贵妇,站在所有人之前。
只是贵妇人十分憔悴,神情平淡,嘶哑的声音又僵又疲倦:“我儿因急事外出,不能亲自来此,你拿着这个吧。”
拍了拍手,立即有仆人拿来个一臂高的木偶人,塞给了新娘。
焦木似的偶人,五官很滑稽,斗鸡眼,脸上涂着白漆,脸颊抹着两团胭脂,戴着新郎的帽子,穿着新郎的大红吉服。四肢无力地垂下。
颇重。
新娘被迫抱住它,一下子呆了。
贵妇人却再也不看她,只转过身,说:“带进去,拜堂。”
立即悄无声息,涌出大列的侍女仆从,人人垂首低眉,穿着一样的衣服,神态恭敬,搀扶着新娘,实则是半架半挟半推,将她带往喜堂。
喜堂上离奇地设了屏风,翁姑都坐在屏风后。
新娘被仆人压着,与木偶三拜成礼。
期间,阿翁没有说半句话,阿姑落座后就一言不发。
直到最后,新妇要献茶时,阿姑才开口,依旧带着疲倦、厌烦:“不必了。进洞房去罢。我儿或许今天半夜时会到家。在他回来前,绝不可出房门一步。”
“我们准备了一天昏礼,也要去歇息了。”
竟然径自站起,拂袖而去。
阿翁仍然没有言语,但温和许多。只是拍了拍掌,他的侍女走出来,呈上一个大盒子:“这是老爷赐您的添妆。”
随后,他也慢慢站了起来,略显佝偻的背影映在屏风上,随妻离去了。
新妇喏了一声,弯着腰,作着揖,不敢抬头,静送好像不喜欢她的翁、姑。
十分苦涩,又略松了一口气。夫婿今夜还是会回来的,她不必与木偶枯坐一夜。
转身时,一脚踩下,忽听到“啪嗒”一声,有液体飞溅而起,脏了她的碧裙。鞋底黏糊糊的。
低头看去,却见屏风下淌出了脓黄色的液体,她不慎踩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