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剑必须是苍生的盾,不能成为指向苍生的刃。
她听到一声叹息,似乎对她带了无尽的失望。
“你还是想不清楚。”
契印缓缓拉开,消除了黑暗。
当黑暗彻底散去,桑黛看到了幽暗的林子。
遍地都是血,血水浸红了雪原,天幕昏暗无光,浓云遮天蔽日,天地间满是幽暗与死气沉沉,她闻到刺鼻的血气,沉闷又压抑。
桑黛看到一人撑着剑立在远处,乌发披散垂下,几缕碎发和着血黏在脸上,身后便是断崖。
他微弯着脊背,不断吐血,身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阵外是数千手执武器的人。
那些人问他:
“应衡,归墟灵脉当真是你毁掉的吗,苍梧道观是否为你所屠!”
崖边的人微微抬头,桑黛看到他满脸的血,黯淡的眸光。
她低声道:“师父……”
可应衡听不到。
他只是艰难直起身,面对数千追杀的人,他笑了声。
“是我。”
桑黛摇头:“不……不是你!不是你啊!”
数千人震怒:
“若毁归墟,必杀之!”
“罪人,杀了他!”
“他毁掉归墟,杀了他!”
桑黛朝他扑去:“师父!”
杀阵在这时候打开,千万罡风自四面八方朝他斩来。
罡风切割他的身体,他跌下悬崖,像是断翅的残蝶,冷风拥抱着他下坠,径直跌入波涛汹涌的海域。
“师父!!!”
她随着应衡一起跳下去,却并未跌入海域。
她来到了另一处地方,她认得这里。
桑黛看到偌大熟悉的宫殿,她曾经住了几月的地方。
可她曾经住的宫殿是温暖如春、到处都有业火球,如今那宫殿被打穿,原先应该是一张宽大的主榻,如今摆上了一张玄冰榻。
屋内的窗户紧闭,整座宫殿宛如冰窟。
黑袍青年推门进来。
银发披散在脑后,目光淡漠无光。
宽大的衣摆拖在漆黑的砖上,金纹反射出耀眼的光。
桑黛呢喃:“宿玄……”
可小狐狸却并未注意到她,目不转睛拨开珠帘,来到内厅。
那张冰床之上躺了个人。
面色苍白如雪,侧脸安宁清丽,即使早已死去没有生魂在体,尸身却没有半分腐败,除了毫无血丝之外,她俨然就是睡着了的模样。
宿玄站在冰床边看了许久。
他的长睫半垂,周身的清寂与死气几乎快赶上躺在冰床上的那具尸身了。
桑黛无措喊他:“宿玄,宿玄你看看我……”
宿玄恍若未闻。
曾经只要她在宿玄身边,他的目光就会一直在她的身上停留。
如今宿玄根本不看她,也看不见她。
他变为九尾狐跳上了冰床,狐狸爪爪小心翼翼扒着那具尸身的肩膀,将她完全拢在怀里。
九根尾巴包着她的身躯,狐狸脑袋靠在她的肩膀,额上的金色神印暗淡了许多。
小狐狸很安静。
桑黛捂着唇啜泣:“宿玄,你看看我啊……”
小狐狸抱了许久,可怀里的人还是冰冷如雪。
他睁开眼,茫然看了眼怀里的人,像只幼崽一般小心翼翼舔舐她的侧脸,狐狸脑袋拱了拱她的身体。
“黛黛……”
桑黛扑上前:“我在,我在这里呢。”
小狐狸呜咽出声,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将柔软的狐狸毛打湿。
他呜呜咽咽低声痛哭。
“黛黛……”
他一直哭,桑黛也跟着哭。
面前的画面一帧帧流转。
窗外霜雪消融,枯树开了芽,在夏日生长繁茂,秋季落叶满地。
最终,在冬日又变为枯木。
春夏秋冬流转,一年又一年。
宿玄总在白日离开,夜晚披星归来,变成一只小狐狸宿在她身旁。
眼神一日更比一日无光,身上的杀气一日比一日重,心魔折磨着他,杀意与仇恨却也助他的修为日益精进。
桑黛就好像是个外来者,隔着一道看不到的屏障看宿玄痛苦,看他绝望,看一百年的时光过去。
她死去的那一百年,宿玄每日都这般守着她。
他明明喜欢温暖,却为了她的尸身住在冰室当中,整日睡在她的身旁。
只有寒冷才能保持她的尸身不腐。
可他却记得她很怕冷,所以会变成小狐狸守着她,即使根本暖不热她。
他这么矛盾、绝望、痛苦又后悔地过了一百年。
第一百年,某一日,冰床上的尸身化为了白骨。
就好像是那尸身有意识自毁一般,为了不让他再这般折磨自己。
忙碌一天披星归来的宿玄撩开珠帘,看见了冰床上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