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砖倒影并不清晰,模模糊糊,只比马赛克清楚一点。
闻遥合了合眼。
段思远怔怔的、愣愣的, 无所适从的看着忽然朝着自己的那颗后脑勺。
乌黑的马尾,有柔顺的光亮, 发尾有卷翘的弧度,校服领子往后坠, 露出的细白纤长的一小截后脖颈,颈后碎发蓬松,沿着线条滑进衣领。
颈后有颗红痣。
好像闻遥身上…痣的颜色都偏红,偏偏位置又好,漂亮又勾人。
想戳一戳。
心底有点痒。
段思远戳戳闻遥,总想补救点什么。
比如…
她开口说:“也不是。”
乍一听身后有人说话,闻遥疑惑的“嗯”了一声,转头过来看段思远,眼睫半抬,瞳孔里倒影清晰。
她想,也不是…什么?
“乱发脾气也不是都不对。”
闻遥想,骗人。
她眼神分明不信任:“难道还有对的吗?”
可她瘫倒的姿势太舒坦了,连带着嗓音也软。
明明是有利爪的猫,偏偏软着声音又叫人想摁头进怀里揉揉。
看她眼底最深的颜色,揉散她的戾气和不安。
段思远眼眸沉静,像冬日浮冰下的湖水,莹莹透明又坚定不移。
她说:“有。”
闻遥眼眸一抬,对上的眼神温和。
如她一开始对段思远的印象一样,浅色的瞳孔,暖融融的…像…小天使。
氛围很快被打破。
骤然响起的铃声和鱼贯而入的别的班的同学,都叫闻遥没法把问题再问问清楚。
问…有什么没有理由的发火是对的。
可是铃声又换了。
更劲爆、更刺激,带着漫长的间奏,提前一分钟奏响了上课。
闻遥想了想,把那个问题抛到脑后,觉得新来的副校长是傻逼。
严佳佳也深表认同,朝令夕改,他不傻逼谁傻逼!
这铃声再改下去没完没了了!
段思远话被打断,不气不恼,反而松一口气。
其实…这话,说来总觉得像烂俗情节里的对白。
说…不出口。
她生性不太愿意直白剖析自己,不会主动,也极少拒绝,茫然跟着别人的脚步走了很远很远。
她养父母希望她好好学习,她就好好学习,天赋不够,就靠努力,手不释卷而已。
学习确实是件不太容易的事,艰难而且很累,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昼夜不歇,在这条深渊边缘踽踽独行很久,才没掉下去。
生活要她欠债还钱,她就好好学习,拿到学校的奖学金。
她好好兼职,往银行卡上存一笔一笔微末的数额。
她知道自己的的目标和所承受的压力,于是不敢闹、不敢笑、不敢张扬。
她性格冷淡,可知道生活困苦 于是总想帮帮别人。
可也怕…怕被压垮,怕所有的不堪再被人揪出来。
除了闻遥。
除了糖。
她明知道不可以多碰,还是忍不住。
讲台上斯文清秀的地理老师摁着遥控器,调节显示投影上的PPT,先是课本原文,再是拓展图片和思维导图。
台下同学埋头,或记笔记,或低声交谈,还有控制不住磕头犯困的,砰地一下砸到桌面。
唯有段思远,敛着眼睫,垂眼看她同桌在空白本子上一笔一划,看她青白瘦削的指尖捻着笔头,字越写越缭乱。
而自己执笔,像被摁了暂停,书页干净,半丝痕迹都没留。
闻遥撇撇嘴,知道段思远在看她。
这都不算偷瞄,距离过近、视线过于直白。
闻遥想,她要是脸皮薄一点,简直就要被看红了!
谁还不是小姑娘了!
闻遥潦草记好笔记,一眼也未动,默不作声,手腕挪出课本范畴,在垫在最底下的空白草稿纸上写字。
这几个字认真,笔画清晰,才是她练了很久的正楷。
段思远看她漆黑的墨笔,心里跟着念留下的话——段、思、远、是、大、傻子!
被…骂了?
段思远满脑子问号:“……”
张皇看向闻遥,正对上闻遥款款一笑,志得意满,像捉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
“偷看我啊,段同学。”
这称呼一天一换,也是没谁了。
段同学被捉了个正着,不想回答,低头补起了笔记。
一稍未留神而已,视线跟着人跑。
很明显,段思远控制很久的自律在被打破,理智在溃逃,心思不由自主会往闻遥身上钻。
好像这个人只要出现在她余光可以瞄到的角落里,她就满盘皆输,落子都不带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