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分外不解:“您这是……”
“刚才起我便想,若全然按照食谱上来做,与旁的蜜饯也无甚区别。”灵衍添着柴道,“且师姐不喜太甜,皆用霜糖与水亦不会合她口味。但若以青梅醋替换清水,滋味酸甜清新,岂不极好?余下的这些,也够饮用了。”
阿夏怔怔听她说完这些,许久才呆应了一声“好”。她先前便觉灵衍心思巧妙,却没想到她竟会细致到如此地步。在她平素认知中,这些心意说到底也不必非得对方喜欢不可,意思到了就是。就如这蜜饯,本就是极甜的零嘴儿,她自未想过要如何去将它改了味道,横竖江灵殊回来后,也只需随意尝一个品品心意罢了……可她却不像她这么想。
她心内没由来的惭愧,思绪在面上化作了夹着几分尴尬的笑意,对灵衍道:“原来如此,这么好的法子,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的。”
灵衍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回锅内,并时不时用汤匙搅和糖汁以防糊了锅子。也不知站了多久,只是眼见着糖水由稀变稠,果色溶入水中,在柴火烧灼下渐渐在锅内凝成一汪琥珀似的糖浆。随着糖浆越发肉眼可见地少下去,海棠果亦变得只有先前一半大小,并显出十分通透红艳的模样,鲜亮光润得让灵衍想起自己房内那方玛瑙葡萄摆件。若将二者放在一处远远瞧着,怕是要疑心是同一种物件了。
浓郁却毫不腻味的甜酸果香与腾腾热气一同旋绕升起,在周身溢散开来,片刻便将整个厨房都填了个满,让人如同置身于一大片海棠林中。本该觉着心旷神怡,灵衍却在此时想起那个自己被沙果掩埋的荒唐之梦来,不由摇头轻笑。
“看这样子,已是好了。”阿夏取了长箸和盘子来,两人细细将锅内的海棠果一一搛起放入盘中,润亮的红果静卧在洁白无瑕的瓷盘上,像是白雪中散落了一捧红梅。
灵衍小心翼翼捧着盘子走回屋中,开了书桌前的窗子,在阿夏帮忙下于那里悬了根绳,再挂上一排带弯钩的银针,最后将海棠果一个个穿在银针上,方才算大功告成。终于了却又一桩心事,彼此相视一笑,皆松了口气坐下歇息。
“风干三日即可品食……”灵衍望着窗边托着腮自言自语——一排红果在那里随银针在轻风中微曳,映着窗外金黄灿烂的秋景更觉鲜艳喜人,似为她沉寂的心也添了一抹亮色。
江灵殊与静垣一整个下午皆在为晚上的赏月宴做准备,将那筐吃食里的瓜果该洗的洗该切的切。糕饼点心在盘中垒成不同的花样,有的状若小塔,有的则似盘云,与蒸好切了片的腌肉一同精心摆放在小圆桌上,罩了纱笼,再抬了桌子置于门外。做完这许多事后,黄昏亦已降临,二人静静伫立望了片刻江上红霞,便向竹屋而去。
从崖边至竹屋不过短短几十步,她们却似在比谁更加蜗行牛步一般,总想走在对方身后,挪了许久才刚进到竹林中。江灵殊一看这势头,索性停下道:“若一直这么走下去,怕是到天黑也走不完的,不如说个清楚得好。”
静垣晃着脑袋道:“不管怎么说,你才是凌霄君正儿八经的徒弟,什么赏月宴、团圆饭,原该你亲自去请才显得诚心,哪有让我去同他老人家说,你在一旁站着的道理?”
对方以“凌霄君之徒”这个身份来说嘴,的确合理得令人无可辩驳。江灵殊只得绕开这一事实,强说道:“那,那我也终不及你与师父认识的年岁久,且这主意本就是你自己因贪嘴而想出来的,自然该你先说。我在一旁随便应和几句,也就不算干站着了。”
“你——”静垣闻言心急,却卡在一个“你”字上,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下去,眼看两人如此简短的争论即将以江灵殊的胜利而告终。二人肩上却忽地同时落下一只手轻拍了拍,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争什么呢?”
她们皆是一惊,缓缓转头见凌霄君笑意深深,不知他是何时至此,更不知他已将方才的话听了多少入耳,忙尽释前嫌统一了立场,一齐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
凌霄君却并未拆穿两人,只是缓步走至圆桌前坐了下来,江灵殊同静垣讶异相视一眼,便也赶紧跑了过去安安稳稳坐下,彼此面上都有几分愧色。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天边已升起一轮浅浅的圆月,似笼了层薄雾一般朦胧。随天色渐深,月的轮廓越发清晰圆满,不多时便已取代了赤轮,成为天幕中最明润柔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