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152)

皇后认出了张静言,却没有杀他,但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改变主意。

他是死在十三年前的人,不该出现在长安。

张静言慢慢起身,喝尽了那茶。

茶凉透了,是洪州的雨过清明,在舌根下泛起苦涩。

他往亭外走了两步,却在某一刻驻足,洗得发白的布衣在回望亭前晾出郁色。

“我原本不准备问你,”张静言没有回头,背影如山岳倾颓,“但你来见我了。”

沉郁在此刻笼罩下来。

谢神筠垂眸静坐,看见了桌上茶,白瓷里一泓青水,微微漾出波纹。

张静言问得缓慢:“我想问,当年郑镶从端南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你吗?”

“是。”谢神筠平静地说。

她仿佛早已预料到张静言有此一问。

从那个星月夜在郑镶刀下救下张静言开始,她就知道终究会有这样一天。

“郑镶从端南带回了你,那我的女儿,妙宜,”张静言闭眼,仿佛说到这个名字都是锥心之痛,“她在哪?”

张静言见到谢神筠的第一眼,还不知道她是谁。

后来知道了,便再也不敢看她。

皇后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是因为孩子出生之后她就回了长安,她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很甜。

但张静言不会认错。

那是他的女儿,由他亲自抚养长大,启蒙时他握着妙宜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她的名字。

后来妙宜写得最好的两个字,是“阿娘”。

但她叫“阿爹”时永远在笑。

端南水患事发之后,张静言被污为贪腐渎职,朝廷派了人来问罪,他自知在劫难逃,但又不甘心含冤受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

而郑镶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说是奉皇后的命令来带张妙宜走。皇后远在长安,还肯为女儿费心,张静言再没什么牵挂了。

“她死了。”谢神筠平静地说,“十三年前,在洪州府,染疫身亡。”

谢神筠没有和真正的张妙宜说过话,她只见过她一面。

那个时候洪州府还没有封城,到处都是从端州逃难过来的人,官府在城门外设了粥棚,不许流民进城。

后来城里城外都渐渐有人发热,染疫的人都被挪去了衙门,郑镶带着张妙宜来求医的那天,是翻墙进来的,刀架在梁蘅颈侧,逼她救人。

谢神筠躲在帘子里,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但梁蘅救不了。张妙宜发病很急,没有撑过当夜。

“她也没有尸骨留下。”谢神筠说,“你如果想带她回家,可以去洪州府的白山寺和北境的梅岭。”

染疫身亡的人都被烧成了灰,堆在白山寺的业塔里,后来林停仙带着沈霜野来洪州府,带走了一部分骨灰,葬在了北境的梅岭。

张静言的背影佝偻下去。

他仿佛在那一瞬间长出白发,彻底地老了。

张静言哑声道:“多谢。”

他如梦初醒,踉跄着走了两步。

但片刻后,他忽然回头,霜鬓侧过青山,终于在此刻看向谢神筠。

“姑娘,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张妙宜是他的女儿,谢神筠是谢氏的贵女。

那她呢,她是谁?

日影横过谢神筠鬓边,许久之后,谢神筠道:

“我姓梁,梁行暮。”

那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取自千里行暮,日在脚下之意。

“日暮南风起,庭竹催归音。孤鸿别明月,向春……去故里……”张静言跟着鸿雁远去,身影逐渐隐没在长风之中。

日已西斜,暮云合璧,鸿雁越过千山,归巢故里。

谢神筠看着他的背影,那隐在暗处的弓箭手没有她的命令便一直不曾放箭。

直到那道背影消隐在迢迢青山之中。

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1。

此后山高路远,不必再见了。

第51章

落日熔金,尽数没于山水迢递之中。

回望亭下传来一阵急促马蹄,沈霜野纵马而来,霜风与青山都被他抛在身后。

烈马在谢神筠身前止步,亭外隐藏的弓箭手在此刻调转箭锋,齐刷刷对准了沈霜野。

“谢神筠,”沈霜野语中杀意如刀,刺透层云,“你是准备杀谁?”

定远侯府困不住谢神筠,玄铁锁链也从来锁不住她的算计和野心,谢神筠这个人,仿佛出现就带血雨腥风,这些时日的平静温顺才是假象。

谢神筠在箭锋之后仰头看他。

沈霜野立在明暗的晨昏线上,灿烈明亮的天光自他身后投射而下,浓重的阴影也在他身前铺开,似乎随时都会将他吞噬。

但他依然那样灼目。

“原本是准备杀掉张静言的,”谢神筠坦然道,“现下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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