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眼底猩红,青筋暴涨,满身肃杀之气强烈的迸发了出来。
他抬手召来扶摇剑便往后山归墟飞去。
明玉身形打了两个颤,便晕倒在公渡影的素舆旁。
“陆仙君,拜托你跟着宣琼同去。”
陆吾点点头,随后身影原地消散。
公渡影施法将明玉扶起,又叫来几个弟子去请丹宸前来医治,剩下的时间便望着落日缓缓坠下。
那一家,从宣不二开始,到白泽,到戴胜,到陆吾,到狐仙甚至于她自己,都断言过宣琼父亲活不过宣琼弱冠之日。
谁人都不信命,谁人都在寻求方法挽救宣伯元。
但是,自宣琼给了他心火开始,一切都变了,宣伯元已经比预言多活了一年半,甚至于预言隐约有改变的迹象。
不再是魂飞魄散,而是寿终正寝。
谁也没有料想过,最后竟是死于非命。
*
“天道似乎从未做过什么好事。”戴胜坐在女床山山顶的大石之上,凉风习习掀起他火红的衣摆,金红日光隐匿在厚重白云后,远方的山尖逐渐将金轮吞噬。
戴胜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神,其衣纹均以金丝勾勒,灵光流转,一头银发与戴胜的黑发紧密缠绕,交错亲密。
“衪不管。”男人淡金色的眸子一直盯在戴胜身上,额间金印耀眼至极。
此人是四方神君,宣不二。
戴胜冷笑一声,抬手将自己披散的黑发束起,却依旧有一缕金色百般努力靠近宣不二的银发。
“衪不管,那位帝君为什么不管,你又为什么不管?”戴胜想分开,却被宣不二抓住了手腕。
“孔之仪不让你我分开,这一缕便再多等上几个时辰吧。”宣不二仅有手上的阻拦,其余态度礼貌又疏离,颇为无奈道。
戴胜的红眸与眼尾妖冶的红色神纹掩盖住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与愤恨,他只好故作傲慢之态骂着孔之仪。
“有病。”
*
宣琼在暗格里找到了父亲留下来的两样东西。
一个是宣琼给他的火,另一个是一张卷轴。
魂芯被上了许多层禁制,想来宣伯元有所察觉此物珍贵,便提前做好了准备。
而那卷轴,便是那个“净”字。
“净”。
是宣家千言家训中最普通的一个字,此字警示后人,行事要光明磊落洁身自好不可与小人同流合污。
宣伯元在宣琼少时便同他讲过,自己将来会把家训中最重要的字当作遗言。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有今日,于是将魂芯提前几日封好,随遗书藏起。
宣琼甚至亲眼见到了父亲死去的惨状,却已依然在脑海中不断否认这一事实。
骗人的吧,怎么会啊。
骗人的吧。
怎么会有人能提前预知自己死期,连遗书都写好的呀。
直至白事办了彻夜,子弟家仆大展白幡,又用招魂旗喊魂至嘶声裂肺,宣琼才在安魂的钟声里回神。
他爹死了。
死在他毫无觉察的时候。
被人杀了。
宣琼跪了几天几夜,不哭不怒,一言不发。
七月流逝,八月也如流水,时值九月,宣琼只身回到了不弦山。
明玉遥遥望着宣琼,望着他比往常更加平静地笑着同同门子弟打招呼,望着他一路朝自己走来,只是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并言:“好久不见,师弟。”
他的好师兄,应当是一个幸福的人才对。
*
次年七月二十七,宣伯元墓前,宣琼一个人闷声喝酒,几坛烈酒连喝带洒,糟蹋了一地,便宜那些枯黄的杂草了。
“爹……”
一字出口,再也没有其他话能说出来了。
宣琼又饮了一口酒水,洒了一身。
“我疏于修炼了,爹,师尊没有说我,长老没有说我。爹,为什么招魂招不到,我想您一定会说说我的。”
宣伯元离开得无比彻底,毫无留念。
“您说说我吧。”
“您说说,说说啊……”
宣琼眼角湿润,艰难闭上眼,躺在宣伯元墓碑旁。
“我为什么会求仙问道啊,我现在连我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了,爹……”
他不甘,他自责,他后悔。
宣琼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爹,任白日到天黑。
那位轻拍他肩膀,教习他武艺,养育他长大的父亲,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世事难料却又无常。
槐树上乌鸦搂作一团,一句一句叫喊着物是人非,往日的晴好似乎只是他漫长人生中一拍即散的云烟,更像是一场弥天大梦,一场温柔了他年少时光的大梦。
只是人啊,终要成长,去往残酷现实中挣扎,与人世红尘的诱引污浊搏斗。
梦醒了。
(卷一·人面不似去岁晴好·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