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遥远天外处,传来沉闷的雷鸣。
宣琼眯了眯眼,朝长空望去。方才还是万里无云的天气,怎一眨眼的功夫,就要下雨了?
天幕低垂,滚滚乌云自九天之外翻涌而至,伴随着雷声轰鸣,闪电肆虐。
狂躁的风拍打着秃芜的无极树干,一下,一下,与枝桠摩擦出不满压抑的呜咽声。
“让让,快让让!”
宣琼朝喧嚣处看去。
缪期院中,已经聚集了闻讯而来的众多人,闪闪瘦小的身影夹在其中,一头金发异常耀眼。畴耕紧随其后,艰难拨开人群,让闪闪站在缪期身边。
“找到了。”宣琼走近了些许,左右打量桃源诸神。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桃源里的神,有的面容清晰,有的却是模糊不清。
“为什么看不清人脸?”宣琼问道。
“记忆,阵中人。”扶摇答。
“我们现在是在长荧的记忆里?”
扶摇顿了顿,意识到长荧就是小主人后点了点头。
可能跟时间也有关系,记忆模糊的时候也许面容也是不清晰的。
但是这样的场景看久了依旧十分诡异。
宣琼的手紧了紧,目不转睛盯着院中的人。
人头攒动,间或低语,每个人的手里都捧了一把带着微弱灵息的土,那是来自无极树根部的土。
这里的人由无极树孕育而生,桃源一切又养育了无极树,他们本质上同根同源。
往年,长荧诞生前的那万万年的时光,神的陨落是一件罕见事,一把根土,能让濒死的神多活几日,再化作飞沙散去。
如今,每日都有神死去,桃源里失去了欢声笑语,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突然倒下的,会是谁。
那一把根土,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缪期爷爷……”闪闪的目光,落在了死气沉沉的缪期身上。
慈爱和蔼的,那个活力满满喜欢爽朗大笑的老者已失去了生气,枯槁如柴的手再也握不起长长的鱼竿,拽不动细细的鱼线了。
闪闪心中一阵惋惜。
鲲神讲过,天地间有轮回的道,往生是江河,今日是人,来世便是风雨。万物永恒,离去却并未离去。闪闪坚信这一点,因而不会展露悲伤难过。
可是除了他,桃源里其他人似乎从未听过鲲神讲过的话。他们会因为逝去而痛苦,会因为分离而悲怮,没有人会祝愿已死之人来日逍遥。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宣琼不解道,“我现在应当怎么做?”
扶摇有些懊悔,支吾道:“我……不知。”
宣琼只好在一旁继续看着。
那位看起来温婉清丽的姑娘,应当是长荧提过的盈漪,躺着的那位白发老者,是缪期。
“这个阵是让人重新过一遍自己的记忆吗?会对阵中人有影响吗?”
“是。记忆,好的坏的,美好的,痛苦的。”
损益参半,唤醒遗忘的东西,会让人幸福,也会带来痛苦。
宣琼皱起了眉。
盈漪带着众人将手中的母树根土撒在缪期身侧,一捧一捧,微弱的灵力不断汇聚,最后一齐涌入了缪期透明黯淡的身躯中。
天空中聚集了紫红色的乌云,有烈焰般狂躁的闪电在云中翻滚奔腾,时而炸裂在云端,焦躁不安。
天地间异常的不详之色映得缪期身体亮了一瞬,旋即失去光彩。
只有这点……盈漪抿了抿唇。
只有这点,不够啊……
随着缪期的气息在天地间不断消散,人们的心逐渐沉进了谷底。众人的神情无比失落与悲伤,盈漪泪流满面,几乎站不住脚。
“她要做什么?”宣琼脚步往前走了走,触碰到栅栏前的一瞬停下了。
在宣琼的角度,只能看见盈漪一步一步朝闪闪走去,闪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不难过?伴你长大的鱼神走了啊,闪闪……你那是什么表情?”盈漪盯着闪闪的脸,痛苦道,“闪闪啊,你告诉我,为什么……”
闪闪摇了摇头,满面茫然。
长荧透过闪闪的眼,望着盈漪的脸,想到了一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不……”
长荧浑身上下猛烈颤抖,只觉得心脏处疼痛不堪。
长荧就算闭上了眼睛,闪闪看见的一切都会在脑海中闪过。
“我不要看……”
宣琼站在栅栏之外,啧了一声就要冲过去。
“没用的,主人。”扶摇拉住了他,“您碰栅栏。”
宣琼伸手摸了摸身前的栅栏,手指直接穿了过去。
“为什么……你说话啊!”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难过?为什么没用?为什么你要降生?
闪闪没有说话,少年人的身形还不足以承担起天地的重量,此刻他显得无力又渺小。他被盈漪抓的站不住脚,半转过身来依旧一动不动,表情展露在宣琼眼前,平淡得不似鲜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