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人祸?
他猜测,桑落陨落了。
事实如他所想。
桑落的身体,静静躺在无极树下,溟河畔,被河水泡的肿胀发白的皮肤毫无血色,乌青的血管筋脉从皮肤下透了出来。
发冠不知被河水冲去何处,墨色发丝贴在脸上,有的绕在一起,挡住他安详沉静的脸。
他身上穿的,甚至还是前几日秋祭的礼服,金丝编织的花纹透着水光,闪着金光,绛色的衣摆被河水染成了暗红,点缀所用的珊瑚珠零零散散丢了不少。
他就这样,静静的躺在那里。
长荧目光一转,只见旁边,另外一具尸体的出现让他定在了原地。
春神,桃迎,躺在秋神桑落身边,胸口处的猩红异常刺目。
“迎……桃迎……桑落哥……”长荧想要后退几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手脚发麻,脑子里不断嗡鸣撕扯。
长荧使劲移动了一步,紧接着身体不稳向一旁倒去,撞进了鲲神的怀里。
鲲神两手搭在长荧肩上,紧紧抓着他,脸上是往日一样的冷静与淡定。
长荧抬头,望着鲲神的眸子。
他听见他道:“闪闪,不要悲伤。”
他听见……他听不见,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风声?
人声?
他耳边只有鲲神的劝慰,别的再也听不见。
“鲲,鲲神……鲲,我……”长荧茫然失声,他觉得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和痛苦在自己心口蔓延,仿若冬日里冻僵了的皮肉,受到冰锥的穿刺,那种深入骨髓不只是钝痛还是麻木的感觉,传至四肢百骸。
一瞬间,往日的回忆涌上心头,曾经他哭过的,没哭过的,哭不出来的,被指责的……种种汇于心上,心中仿佛有一个伤痕累累的影子,正在痛苦地撕扯自己的皮肉,在叫喊着。
并非是悲伤。
“好孩子,不看了,听话。”鲲神把手挡在长荧面前,目光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闪闪,他们不会后悔的,这是他们的选择,所以我们应当祝福他们不是吗。”
祝福,为什么……
长荧透过缝隙,看见地上逐渐虚化的身影。
“不要……”
看见空中飘然散去的灵气。
“不要!”
长荧伸手,发现手竟然抬不起来。
他仿佛看见,有一个无助的自己,站在他和他们只见,无助地望向天空他们散去的方向。
眼泪发了疯一般的流下,沾了鲲神一手。
“鲲,鲲……”长荧抓着鲲神的手,狠狠摁在自己的脸上。
“我教了你那么多,几百年的,几千年的,我都教给了你,闪闪,听话,没事。”鲲神抱住了长荧,温暖的身躯笼罩着他。
鲲神轻轻吻在长荧的发顶,一遍一遍安抚他。
他活了多少年,就看了多少年生死,道理翻来覆去说腻了,这次又有什么不一样?
可笑的是并非是悲伤,不尽是悲伤。
是茫然,是无措。
他不知道如何去做,鲲神曾说过,茫然无措就是他要做的。
但是这次长荧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
说不出来。
能说给谁听?
风,会把他的话带到亲人的耳边吗?
畴耕,盈漪,桃迎,桑落……会听见自己留在自然中的声音吗。
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生死伦常,万物流转,有意义吗。
鲲总说,他们看不透生死,难道长荧就看透了吗?
长荧头一次产生了与鲲神背道而驰的想法,虽然只是一瞬间生发的小芽,但是因为主人的不在意,或者说不愿意回想,于是湮灭在了记忆深处。
如今几十年过去,当年的感受早已随着流云飘去,已经记不起来那时的心情了。
真正的不要悲伤,或许不是看透看淡一些事。
而是遗忘吧。
第11章 祭神大典
*
长荧扯住宣琼衣领,对方被他勒得倒退几步不住干咳。
“抱歉,是我太用力了。”长荧松了手,满脸歉意。
宣琼揉揉脖子,连续深呼吸好几下,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他无力的睨了长荧一眼,无奈道:“你折磨我的本事,跟明玉有得一拼。”
明玉那臭小子,是故意闹,闹起来能把宣琼气疯;长荧,是无意闹,在宣琼崩溃边缘反复触碰。抓领口,脏着手抹自己一身灰这种事,从小到大几乎没人敢这么干过。
长荧不好意思笑笑:“明玉是你的弟弟吗?”
宣琼答道:“同门师弟,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
长荧点点头,知道对方说的是外貌。
一字一句之间,长荧带着人来到了桑落的后院。
这里树木枝叶疯长,去年的残枝败叶,和今年新春刚生的花草拥簇在一起,本可以三四人并行的青石小径,现在只能留一人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