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栩毫不犹豫地回绝,“不要。”
“阿栩…”殷无峥顿了顿,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让我陪着你吧,往日错过诸多…总想再补偿你些。”
凤栩缄默了须臾,仍是重复:“不要。”
俗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长醉欢是能让人变成恶鬼的东西,扭曲性情,摧毁身体,从里到外从身至心地被染上肮脏的污色,发作之时更是丑态百出狼狈不堪,这世上凤栩最不愿被殷无峥瞧见那副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不想要殷无峥看见现在的自己,追在他身后三年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凤栩不敢回看,宫变那日犹如一道门,门后是过往的靖王,张扬恣意,门前是如今的凤栩,阴晴不定。
他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怨恨与凄苦,求不得的苦他早已吃过,但真正能令人痛不欲生的并非情爱之上的求不得,而是旧日难追、旧人难觅,从此往后哪怕他走遍天涯海角,也再寻不回腐朽于旧日化为尘土的至亲。
“殷无峥,你不必补偿我什么。”凤栩伸手轻轻勾住了殷无峥的小指,他用难得平和的口吻低声说,“你从未亏欠我,而长醉欢……这是我一个人要走的路,我只想……自己走。”
与其说是亏欠,不如说是错过。
凤栩甚至不知道殷无峥爱上的究竟是哪一个自己,是当年赤诚坦荡敢爱敢恨的他,还是如今畏首畏尾阴鸷冷漠的他,但凤栩也不愿深究,他渴求已久的人能这样与他相拥,乲就足够了。
无论是哪一个凤栩,都只喜欢殷无峥。
唯一差的那一丝缘分,便是凤栩不知自己究竟能撑多久,他愿意与长醉欢相争一场,走上这条前途未卜的路,他真的好累也好痛,等待长醉欢发作的每一刻里,都恨不得结束这荒唐又可笑的一切。
良久良久,他听见殷无峥低沉的叹息,“两个人总是要比一个人轻松些的。”
凤栩的确因这句话而动摇了,但也不过是一转而逝。
“多一个人也不会让长醉欢的痛苦减半。”凤栩手微微握紧,又忽地松开了,他翻身而起,屈肘撑在榻上,对殷无峥说:“你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殷无峥,凤栩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渺小至极,即便是我死了,你也该好好活,不要犯傻。”
他从未这样认真地对殷无峥说起过生死,彼此都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话题,就仿佛凤栩一定能摆脱长醉欢一样,但其实都知道比起成功,失败的可能性才更大。
然而在这一刻说出口后,凤栩反倒觉得坦然了。
可殷无峥却反手攥住了凤栩松开的手,昏暗中他的眼神深沉如渊,然而深藏着的一丝痛楚仍旧难以自制地显露出来。
“凤栩,我不能…”殷无峥说,“谁的生死我都不在乎,这天子权柄也不过如此,我追权逐利苦心孤诣多年,可如今看来,做了皇帝又能如何,我仍受天地桎梏,唯有你——阿栩。”
他忽然停住了,凤栩下意识追问:“什么?”
殷无峥轻笑了笑,他说:“你与俗世皆不同。”
与他而言,从母家没落父亲轻视开始,世间便是单一的混沌,他要权利,要天下人皆畏惧的权利,要所有曾轻视他羞辱他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为此他摒弃不必要的情绪一心一意地布局谋划,而小凤凰就是这样蛮横地闯了进来。
他是苍白世间唯一的浓墨重彩。
殷无峥一直往前走,不肯回头,直至某一次回望,才瞧见那抹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绮丽瑰艳,也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在漫长的时光中错失了什么。
“除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失去。”殷无峥近乎是执拗地咬重字音,“所以凤栩,你不是微不足道渺小至极的什么东西,你是凤栩,是我不能失去的人。”
凤栩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殷无峥会说出来的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
毕竟殷无峥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强硬性子,只不过从前将执念放在了权利上,而现在凤栩成了他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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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凤栩院子里包括允乐在内的下人都被赶出门去,日日来探望凤栩的陆青梧又吃了一次闭门羹,她心中总是觉得不对,恰好碰上了来此的赵院使。
“赵院使。”陆青梧也是认识这位太医的,当年她有孕,还是赵院使最先诊脉诊出来的,故而语气也恭顺几分,“赵院使来这儿,是为了见阿栩?”
赵淮生脸色复杂,一时不知该称她“太子妃”还是别的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
陆青梧见状便明白,赵院使定然是知道些什么,她立刻追问道:“赵院使,你与我说实话,阿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院使心想这实话是说不了一句,只能歉意地笑了笑,“小殿下不愿下官多嘴,不过眼下并无什么大事,小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