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被土长骂了一通, 灰头土脸地走了, 眼下又来这套, 土长叹气,她冲大伙说:“啥神不神的, 这地里丰产, 靠的是啥?”
“是俺们日夜不眠不休点火扑虫、关水闸保上水田那重新育苗, 是李郎中几个摸黑到山里去找能治虫的药草, 是大伙一起养鸭子, 是娃们一起到处捉癞呱子、田鸡,再给俺胡咧咧, 少怪俺抽你嗷。”
“说得在理阿,俺们种地靠肥力靠人力, 靠老天等着赏饭吃可要不得,”突然出声的是个生面孔的老头,至少在湾里人看来不脸熟,都在低头小声嘀咕这是谁家的亲戚。
只有土长突然变了脸色,缓和神情,快走几步上前说道:“副使,今儿个咋过来了?”
这是身着麻布衣裳的,长相清瘦的老头并不是庄稼户,而是司农司的副使,专管田地粮作谷种的。
“你们湾里今年动静名堂多,先是换了麦种,晚些时候要种和尚头了吧,又收了棉,前两天还一气要了几百株树苗子,俺寻思着你们这可不得了啊,”老副使乐呵呵地道,“就趁着底下人给你们湾里送树苗子的功夫,到你们这来瞅一眼。真是没想到啊,能听到这样一番话。”
老副使看着眼前的稻子,他的眼里有旁人无法明白的热切,他急急地开口:“老乡,你们大伙能让俺进田看看稻子成不?”
原本大伙不知道这老头是副使时,还很乐呵,知道后立马憋住了声,只有个别胆子大的,才说:“副使你老人家想瞅就瞅一眼吧,俺们今年这稻子长得还成。”
见人答应了,老副使也不管土长,撩起衣摆自顾自下田去看稻子了。他是个种田的好把式,成熟的稻子好不好,看几眼就晓得了。
一看颜色,有没有霉点子,在干旱少雨的地方喂养出来的稻子,很少会有霉点,但颜色不会太好看,一般南边的稻子金黄,这里的就稍显黯淡。
不过春山湾今年的稻子,颜色难得的好看,虽算不上金黄,但又比淡黄要深一点,颜色好那已经占了好稻子的一半了。
老副使赶紧捻开一颗稻粒,里头的米粒淡白细长,不是碎渣子,是饱满的长米。
他没有开口,一直沉默地看着这片稻田,又接连看了好几亩稻子。不远处跟在他身后的湾里人,连开镰都不开了,只管跟在他后头瞅,猜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名堂。
在大致看了二三十亩地后,老副使才直起身,捻捻手上沾的芒刺,招呼土长道:“来,俺有些事跟你说。”
土长犹豫,她说:“俺还能叫个人一起听听不?”
“来呗,这也没啥好遮掩的,反正再晚些,你们也能听到些风声了,”老副使看着眼前黄澄澄的一片稻子,面上平静内里则暗自沉重叹气。
土长则赶紧叫了姜青禾一起来,依她对老副使的了解,一般的话当着大伙的面就说了,不会再私底下要避着人。
果不其然,他第一句就把人给震住了,
“今年各庄水稻都生了虫,一大片一大片不生稻粒,都叫虫给祸害了。一亩地一石稻子都难出。”
土长跟姜青禾面面相觑,啥意思,今年外头稻子减收了?
“咋会?这稻飞虱咋能各庄里都生不成,俺们这是上一年冬,没烧边田,地只深翻了一遍,天又忽地乍热,才叫那些虫卵孵出来祸害稻秧,”土长并不敢相信,各个庄子的田地相隔之远她是知道的,有的中间还隔着茫茫戈壁,这虫子咋还能飞跨过去不成。
老副使这会儿又觉得土长太年轻了,他说:“它们会迁飞阿,不走旱路,飞水路过。哪个引水开渠种稻子的没点水呢。”
在一个庄子吃饱产下的虫卵孵化,六七月成虫期,铺天盖地的飞虱长成,压根扑灭不了。
老副使说一亩地出一石粮那多算是多的了,有些人家遭殃的,一亩地里全是倒伏的死杆,根断了,哪里还会有粮食。
他微微叹气,看天吃饭的,碰上一场灾就啥也没了。
但他又振奋起来,眼神发亮,“你们刚说的那法子,能再说给俺听听不?”
“俺晓得你们能遭了虫灾还能出这好的稻子,指定法子坏不了,那治虫药好使不?真能杀虫不烂苗根?”
老副使激动归激动,可也没忘了分寸,这农事是根本,他要没见过这几十亩的稻田,也万万不会信底下某个山洼子里能逃过虫灾,种出这样几十亩地的好稻子。
“害,这有啥不能说的,俺巴不得全都说给副使恁听,也好叫明年大伙不要走老路子,”土长摆摆手,这种田上的事情要是藏着掖着,看别人地里绝收的,自己丰产,那她是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