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隔着无声的空气遥遥相对,顾矜芒看见小满没有血色的脸和有些干燥的嘴唇,脚上没有穿鞋,右脚有些歪曲地放在地上,是个很不自然的别扭的弧度,他拧起眉,很是不赞同地看了看对方光着的脚趾。
而对面的小孩只是慢吞吞地走近了两步,走到了他跟前,额上的退热贴散发出苹果味的香气,小满有些不安,他扁了扁嘴,垂下长而密的眼睫,看着自己的小脚丫,语气里带着讨好,“小芒,对不起呀,我,我睡着了,你是不是找了我好久呀?”
“对不起呀。”
他说对不起,他总是习惯说对不起,他用一种近乎怯懦的歉意去拥抱这个世界,当世界狞笑着要将他吞噬,要将他践踏,他也只是喃喃地说,“对不起呀。”
顾矜芒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他是应该道歉的,应该跟小乞丐说声对不起,可是他忽然又感到害怕,这种害怕跟以往所有的害怕都不一样,是害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卑劣又丑陋的害怕。
他害怕小乞丐知道自己并没有去找他,才害他在高温酷暑的工具房里呆了两三个小时,害他平白无故地遭了罪,还害怕什么呢,害怕小乞丐知道了会转身离开,害怕以后没有漂亮又用心的画,害怕以后没有小心翼翼的陪伴,更害怕看不到星星一样的褐色眼瞳。
这些害怕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来势汹汹,令他在深思熟虑后,只是点了点头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找不到你,你就应该自己出来。”
“嗯嗯,是我的错。”小满朝他讨好地笑笑,他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是很讨巧又乖顺的小括弧,贴着胶布的手将糖果盒往前推了推,神秘地说,“这个好好吃,不知道是谁放在我房间的,小芒你也试试呀。”
他说完就很期待地看着顾矜芒,热诚恳切的模样让顾矜芒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迎着那一双会发光发亮的眸子,顾矜芒酷着一张脸执起一颗糖,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空气都快要凝滞住,才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记忆里他上一次吃糖还是在游乐园的那天,人贩子说感谢他,要带他去找妈妈,给他递了一颗糖,是劣质的庸俗的糖,用大红色的糖纸包着,在太阳的曝晒下,糖果和糖纸都粘连到了一起,顾矜芒放进了嘴里,滋味并不好,后来便失去了意识,睁眼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恐吓殴打,昏暗的没有窗户的房间,发烂发臭的食物。
这就是他上一次贪恋糖果的甜蜜所带来的后果。
可是在这个静悄悄的夜晚,他看着眼前的小乞丐,眼睫很长,盖住琥珀色的眼睛,笑起来很甜蜜,很乖巧,他咀嚼着葡萄味的糖果,像是突然推开了一扇门。
他身后的世界腌臜脏乱,遍布着暴戾的血腥与欺骗,但眼前的门却散发着糖果的芬芳和缤纷的彩色气球,充满着天使带给他的灿烂而生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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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的体质差,傍晚的时候高烧明明已经退下去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又烧起来,医生又紧急给他吊了水,顾矜芒从房间外望进去,能看到叶风晚焦急的神色和小满烧红的脸颊,他睫毛颤动,像是睡得很不安稳。
顾矜芒拿了,坐在了小满的床边,香薰的水汽升腾,光线昏暗,他听见轻声的呓语,床上的小孩眼角沁出泪水,打着点滴的右手像是要挥舞起来,顾矜芒连忙握住他的手,那些倒流出来的血液才重新流了回去。
叶风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他的儿子小心地握住养子的手,早就没有了初见的尖锐与排斥,甚至还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用口型说了声,“妈妈别吵。”
顾矜芒成了小满那几天的临时看护,负责看好流失的药水,负责搀扶小满上洗手间,负责跟偶尔清醒的小满聊聊天,聊天内容包括且仅限于“闭上眼睛”“赶紧睡觉”“废话少说”。
这样磕绊地养了几天病,小满终于是好起来了,不过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皮肤也透着病态的苍白,但幸好眼睛还是很亮,看着精神很好。
他一大早就又到顾矜芒的房间画画,顾矜芒不置可否,捧着一在床边的书桌看,两个人安静地呆在房间里,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波涛汹涌,反而透出一股温柔的静谧与祥和。
叶风晚将小满单独叫了过去,说是有什么事情要跟他商量,过了一会儿,小满的脚步声才从走道上传来,脚步声来得比平常还要轻快,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顾矜芒这样想。
果然小满进来的时候,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走路也比平常要快,走到顾矜芒跟前的时候,都要掩饰不住唇角的笑意,“顾小芒,我跟你说哦,姨姨说要带我去看医生,看看我的脚,说那个医生很厉害的,是最全世界最厉害的,是这方面最厉害的专家大夫,我明天就能去看我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