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强御强绝非上策,若是玉石俱焚,或是适得其反,陛下得不偿失。斗兽棋盘,乾坤轮转,陛下想到用世上最脆弱、最简单的东西去操控,一根笔……也就是你的笔,谁能想到,市井里最为粗俗淫滥的话本,只是写尽情俗,便会将那样强悍的一个人孤立。勋贵不敢与其联姻,朝臣皆袖手看他的笑话。而我亦是推手……”
焦昌鹤与她坦言,“陛下向我透露虞斯在庭池中藏匿赃银,暗示我向朝臣模棱两可地点拨一二,朝臣摸不准真假,却不再敢与他结党,亦暗示我将此事告诉你,这才让你起了写他的心思。虞斯的危险之处,不仅在于他武学天赋卓绝,杀人如饮血,难以驾驭,更在于他对于陛下来说十分特殊……我惧怕你与他周旋行事,是怕你最后不得不和陛下周旋。”
焦侃云仔细听着焦昌鹤的话,一番沉吟后,与他说道:“阿爹,其实虞斯早就知道陛下借此手段孤立他,准确的说,是他主动让陛下知道自己藏有赃银,主动将把柄交给陛下,让朝臣孤立自己。唯有这样,他才能表忠心,才能安全。他是忠臣。”
焦昌鹤一愣,顷刻捋清其中弯绕,缓缓点头,“有谋略的武将更是难得。难怪陛下那般畏惧他,不惜杀太子设局,也要掌握他。”
焦侃云试探地问道:“您如何知道杀太子能掌控虞斯?”
焦昌鹤摇头,“我不知内情,但前些时候,太子案忽然了结,虞斯呈秉的结案辞我也瞧过,说是上次潜入樊京的绝杀道皆已画押认供,承认绝杀道杀害了太子,而虞斯的妹妹虞思晏就是人证,陛下心情舒畅,重赏虞斯……仿佛是在赏赐他的识时务。”
焦侃云生出疑惑,“既然阿爹知道虞斯识时务就范,要为陛下出征,为何又赞许我们做得好?”
焦昌鹤睨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押着虞思晏到刑部逛了一圈,装模作样说送人证,必是和虞斯有所串通,让他佯装臣服。绝杀道谋害太子,陛下必然要与朝臣共议,不会让他立刻出兵,因此你们是先行缓兵之策罢了。做到这,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么多年,朝臣也不过就是一个‘拖’字,百姓亦是在朝臣的‘拖’字下夹缝生存的。战火不可兴啊。”
他话锋一转,又升起忧虑,“陛下自然也晓得,只是他压根不必管你们罢了,他只要一个结果。虞斯要出征,他高兴得不得了,马不停蹄地张罗祭祀问天,等祭祀结束,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若是祭祀问天没有成功,尘埃落定不了呢?”焦侃云见他微讶,便说道:“阿爹,其实祭祀之策是我和虞斯想出来的,不是陛下要问天,是我们想让他问天。祭祀筹备需要四个月,这才是我们的拖延之策。四个月足够朝臣再将仁义礼智信摆出来劝一遍了,实在劝不了,你们一定会破坏祭祀的,对不对?”
“破坏祭祀?出征前问天自古有之,近期朝臣虽有所劝诫,但任谁也不敢在祭祀大典上逆行,除非陛下要行的是人神共愤之事……”焦昌鹤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忽然醒神,“所以你在金玉堂写忠勇侯‘狼妖武将星’‘身负嗜血屠戮的使命’‘问天则应天命’,看似迎合陛下,实则是在煽动朝臣于祭祀大典时结势一起反抗陛下?陛下要的不止是北阖臣服,他要屠戮?!”
焦侃云轻舒一口气,“话本玄机连阿爹也没看出来?”同时也有些担忧,“此事不能对大臣直言,否则追根溯源,我们难以摆脱罪责。是我笔力控得不够,若是没有人能看得出,计划就失败了。”
焦昌鹤压住她的肩膀,肃然道:“足够了,只要朝中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就会集数人成事,结党毁祀。你不要再写得更明显了!会引火烧身!”一顿,他又道:“不,你不要写了!太危险!”
焦侃云直言道:“圣上若是换个人写,没准自己都要指定这人写出这些话来。朝臣兴事,是必然结果。怎么怪得到我的头上?我本就是圣上操控的一杆笔,不是我要这样写,而是圣上要我这样写的。不是吗?”
焦昌鹤抿了抿她的话,“但陛下肯定猜到了祭祀是你们的拖延之策,既知道你们有心拖延,自然会关注你们的后招,你如何保证,他猜不到你看似迎合的这些话里,另藏玄机?”
“因为他就算猜到,也需要有人写这些话为虞斯出征铺垫,他需要有人迎合他,我就是那个迎合的人,至于别人迎不迎合,那不是我能掌控的,我只是摆出圣上所思所想罢了。原本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见您和二殿下都没猜出来,心里便有了些底。而且现在有别的后招了……陛下会先关注到另个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