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愣,也跟着回过头抬起眼,望向回路,如今最为安稳的咸阳的城墙之上空空如也,只剩下灿烂的天际,好似在欢送他们此次路途平安。
他离主君明玉川的身侧近了些,惹了后头的花家的军兵不满,栗奴有些怕,离宋寻近了些,一声不吭。
日前惠玉王不顾花家反对,在咸阳城内颁布一则诏令。
他号召成年男奴参兵,随众人每取下一城池便有金银封赏,砍下人头便可洗去奴籍,后与寻常百姓一般,冠上军衔都大可以。
奴隶本生生世世是奴隶。
此刻有洗去奴籍的机会,又是明玉川提出,咸阳若不是因惠玉王与其邱夫人赶至,如今不知是什么人间炼狱。
且邱夫人时常与太守孟适轻一同在城中施粥,惠玉王亦是时常帮忙,城中百姓奴隶皆感念其恩德,当即报名参军之人数不胜数。
花家因日前被阴文帝姬引领带入咸阳避难,自认从前帮助惠玉王不少,因此事与惠玉王几近决裂。
听闻花家左相花有经对惠玉王极为不满,大肆言谈惠玉王不知好歹,要奴隶为军兵还要给他们洗奴籍简直闻所未闻,就是将寻常百姓与贵姓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但咸阳总兵花天巡,却带兵支持惠玉王。
还参与新兵操练,花有经在咸阳城内不尴不尬,几次来回,也不想与惠玉王彻底翻脸,厚着脸皮腆着脸面巴巴送了军资供给花天巡,此事便算翻篇过了。
栗奴也十分想要洗脱奴籍。
他与寻奴一道,虽在公主府,却是不见光的,宋银霜都没有洗脱奴籍,他们更是没有。
宋银霜愿意如此,留在阴文的身侧永永远远。
他们却不愿意。
尤其是宋寻。
栗奴最知自己的阿兄有才情武略,聪慧甚至不比宋银霜差,他看不得宋寻一生为奴,此次,便是助宋寻一人得以洗脱奴籍他也愿意啊。
自咸阳出走途径城镇,因时疫天灾的缘故,四下城镇宛若人间炼狱,满是人骨人尸,过了咸阳,凶民逐渐无恶不作,明玉川途中停下,要杨荞去张贴募兵告示。
第94章
盛京城。
陈千刃自远离盛京的山清水秀之地匆匆赶回时,一路都顾不得整理仪容,日前才修养过的生息,短短不足一日的功夫便似老了十余岁。
——惠玉王反了。
陈千刃得知此信时,恍恍怔怔,甚至不信自己的耳朵。
他本以为天子如他所说将惠玉王劫杀在崇光门。
此意他提,天子也颇为认同,但惠玉王怎会又安然无恙回到了咸阳封地?还在咸阳封地开始起兵造反?
他提议之后见天子同意,便回老家守着院中与发妻所种的杏子树修养生息,太久未放下高悬的心,本以为天子终于答应除掉惠玉王那心头大患,他未来也可高枕无忧。
谁知。
车架过宫门一路驶入天子所在的御书房,陈千刃再无从前荣光,一步步到御书房内,忍下心头气焰,跪地磕头道,“老臣拜见天子,天子万岁。”
“嗯。”
陈千刃抬头,见明音还坐在桌前捋着手上的佛珠串,他起身,咬牙道,“听闻惠玉王起兵造反,如今已攻破淮州金城一带。”
“孤知晓。”
“天子早知道!”陈千刃大怒,“天子放虎归山所谓何意?为何当初不听老臣之言将此逆子斩杀于崇光门,如今放他韬光养晦接下来便是朝盛京一路而来!天子为何做事之前不先与老臣商——”
“砰”的一声。
是明音将手中的佛珠串扣砸在了桌上。
他一张看似柔和含带病倦的面庞阴森森,视线直勾勾盯着桌面,许久才抬起瞥向陈千刃。
“孤为何要与右相提前商议,费尽心机想一废物的死活去留?”他指尖一点点将佛珠扣在手心之下,“聋子,残废,天生孱弱的废物,孤最知他的软弱无能。”
“天子大错特错,”陈千刃斩钉截铁,“此子暗中蛰伏,自从前在金云台起本就是您一大隐患!”
他与明音对上视线,乍然望到其阴冷视线,陈千刃心中只觉寒凉。
却冷不丁,亦觉察出明音登上天子之位后,他时常隐隐约约感触到的违和之感。
天子半奴出身。
亦对自己生身极为自卑厌恶,他更改母亲之位为已逝的顺昌皇后,将自己排为顺昌皇后身下养育的嫡长子,而现实太后亲生之子,在明音登上天子之位当日,那尚且还在襁褓之中的幼子便被明音所杀。
这桩桩件件陈千刃都知晓。
天子足够无情,这是最得他青眼之处,他无情,且足够狠,但这性格时常宛若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