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放峡州的初见起,被他用实际利益钓着的那一年。
她就知道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傅元晋闻言笑了笑,道:“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是你自己要留在这里,不能怪我,也不要后悔。”
“至于说我虚伪?”
他唇角的笑收敛了。
“曦珠,我若是不虚伪,不会活到现在。”
他的这一生,是在利用里成长起来的。
他的母亲为了荣华富贵,鞭打怒骂他,再给块甜糕,说是为了他好;
他的父亲为了傅氏兴盛,临死前将那些通寇的书信交给他,要他继续为了家族的延续而奋斗;
他的族人,男女老少。
一个个似是吸血虫,趴在他的身上,要吸食他带来的益处。
而朝廷中,有仇敌也有友人。
所有的交往,皆是依靠利益的纽带维系。
那些跟过他的女人,也都是想从他身上谋得好处。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没有谁能逃脱。
他原本以为柳曦珠是一个意外。
尽管刚开始也和他人一样的利用,想要得到他的庇护。
让他护住她和卫家那群人,让他们少做些苦役;让在前线抗战的卫朝能得到他的一二照拂,不至于十三的年纪,初涉战争丧命。
但后来一年年的相处,该是动心了的。
每次他回家去,她欣喜的眼神是那般诚挚明亮。
有时因战事耽搁很久回去,还会跑过来抱住他,扑进他的怀里。
娇声里含满了无尽的思念,唤他的字。
“进宣。”
真相揭露,原是朝朝暮暮里,自己一叶障目,不识她的本性。
她比他更加虚伪,可以轻而易举地丢弃和他日日夜夜,积累起的八年情意。
但他不想如此说她,太过卑鄙了。
也不想再与她吵起来。
“你难道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虚伪吗?”
傅元晋环顾满屋的琳琅碎片,是她砸碎的两个人的家,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缓缓地道:“便连卫陵,也是这样的人。”
“凡是在朝廷混的,不要将谁想得太简单了。”
“柳曦珠,你以为他多高洁,从前也是一样的狼子野心,残害了多少良臣。那些官员可都为国为民做出了政绩,只不过因处于六皇子党派,却被他针对,而无处申冤!”
不知不觉间,他提到了前世的卫陵。
“所以,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若只是皮相,傅元晋并不相信柳曦珠会肤浅至此。她的眼光是极好的。
但除此之外,他与卫陵有什么区别。
便连有时候,他也厌弃这样的自己。
却不得不卷入一个又一个的漩涡,不能脱身。
为何她却喜欢上卫陵?
无论曦珠如何想要解释,在她心中,前世的卫陵和与她成婚的卫陵,是不同的两个人。
但都没有对傅元晋说起。
至于所谓的虚伪,前者已逝。
后者,从来都是诚心待她好。
若是对外,确实会有虚伪,她是知道的。
只要不牵涉无辜,卫陵去针对朝廷中的谁,又有什么可以指摘。
她不会去管卫陵的事。
卫家的将来,是他该操心的。
至于奸臣还是良臣。
既为臣子,便是踏入仕途官场。立场和举动,都要思及后果。
高楼倾塌时,比起那些男人,女眷和孩子更没有选择的机会。
曦珠默了会,并没有回答傅元晋的这个问题。
只是道:“你这次过来,是因为要被定罪了吗?”
与此前两次的歇斯底里相比,这次却意外的平静。
她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上次他的到来,提到了许执的哥哥杀人。
“许执他……”
曦珠的话蓦地被打断。
傅元晋冷笑了一声。
“如你所愿,他丢弃了他的兄长,正如当初抛弃你一样。”
他说这句话时,一直偏头看她。
背对窗外的月光,银辉落在她单薄的后背。已是七天过去,她显而易见地消瘦。
没有了重逢时的丰腴。
她侧着脸,如海藻弯曲的浓密乌发披散在后。
背光的晦暗光影中,模糊可见她柔和的脸部轮廓。
她没有说话。
只是垂低下巴,嘴角轻抿。
傅元晋一瞬心生后悔和怜惜。
不该说出这句话,拿那些过往来伤害她。
但恐怕在她的心里,许执的地位,都要比他重要。
除了一个卫陵,还有曾经她的未婚夫。
在他看来,许执意图变革的那些措施,实为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