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时,傅元晋派人送来了药和几两银子。
他执意给她,她最后接了过去。
但在第二日大早,阴沉天色下,他要离开时。
她还是把二两银子放进了他的手中,笑道。
“你拿着去花,一个月在外头,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他又一次离开了那个小院,也离她越来越远。
他不必担心家中,她会照料好,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记得平安回来!”
她突然喊道。
“知道!”
他回首,朝她挥手道。
也朝姑姑和卫若说。
那一声的喊,惊动其他相邻院子里的离别。
“你要平安归来啊。”
“别死在外头,留老娘照顾你一家子人,听到没有?”
“儿啊,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回来啊。”
……
又一年的雪花飘落,他们已经流放至峡州第八年了。
这一年,手里存了银子,有他给的俸禄,也有她和姑姑卫若他们,一起做活攒下的散碎。
租下附近的两块田地,一块种稻谷,留出小片地,另栽糯米;另外一块田地,则种了菜。
除夕将近,去地里采摘了菜。
又外出采买一叠红纸、两只猪腿、一扇排骨、十几个果子、几油纸包的酥糖……还有一小盒炮仗,是卫锦要玩的。
秋收的糯米,被她和姑姑一起酿成了米酒。
院子后边,姑姑一直养着的鸡鸭,也肥了。
卫若用红纸写了对联,在细雪下,往院门刷着糨糊,把红联往上张贴。还有桃符门神。
卫锦跟在弟弟的身边,嘴里塞满果子,含糊不清地直嚷嚷:“歪了歪了!”
将视线从大开的厨房门外收回,继续择菜。
没有战事,他得以与他们一起过年。
听着她和姑姑笑说。
“这扇排骨,我给人砍价,少了十个铜板呢。”
“你放着,我来洗!”
他蹲着身,仰见她要去洗排骨,忙把手里的青菜放下,慌忙道。
她的手,不要再碰冷水了。
起身去把那扇排骨拿来,放进地上的盆中。
“你去把糕蒸了吧。”
是他太过着急了,正炒菜的姑姑笑着训斥道:“卫朝,你没大没小,在指挥谁做事呢?”
她也跟着弯眸笑了。
“行了,我知道,你快去把肉洗了,好炖上煮汤。”
他一时默地无言以对。
把那副猪心的下水一同放进盆中,转身端盆往外边走,去井边洗肉。
背对厨房,在渐弱的风雪声中,聆听来自四方的鞭炮声。
他低头,仔细地清洗着猪心和排骨。
除去痴傻的卫锦,他、姑姑、卫若,在卫家倒塌,他们流放至峡州后,并不想过任何的节日。
每每听到那些欢乐声,都沉默地坐在桌上,囫囵地吃过几口饭,用凉水洗漱后,便睡去了。
第一年的除夕,便是如此。
到了第二年,她说要过节。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节日也是要过的。过了节,我们才能越来越好。”
她转头,笑问卫锦。
“阿锦,要不要过除夕,有糖吃哦。”
卫锦自然举起双手赞成。
“要!娘,我要吃糖!”
从此之后,每至除夕,他们都会一起度过了。逐渐地,也过起端午、中秋、重阳、腊八……
一起包粽子做香缨带,一起做咸甜的月团饼,一起佩插茱萸、祭拜先祖……
苦涩的日子,是需要一些甜去填补的。
卫朝望着陶黄粗碗中,微浊的糯米酒时,如此想。
他笑着,与她、与姑姑、与卫若,与卫锦,都碰了一碗。
五只碗相碰,酒水荡漾。
而后,各人一饮而尽。
方桌上,摆放了这一年的年夜饭。
门窗之外,是停歇的雪,只余风声呼啸。
他们连饮三碗,又夹菜吃饭。
犒劳为了过年忙碌一天,早已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比平日吃饭要慢,说的话愈多。
谁人的脸上,都是笑的。
就像她说过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他抬眼,看到她的颊畔,红云正在爬升。
她又喝了一碗糯米酒。
仿若不知醉意。
舌尖在嘴里绕了绕,甘甜清冽的酒味犹在,他开口道:“三叔母。”
又迟迟没有继续。
她一双莹亮的明眸望向他,笑问道:“怎么了?”
放在膝上的手捏紧。
他垂下眼,道:“少喝些,怕是会醉的。”
“这酒不如何醉人,多喝些无碍。”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