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夙抱着孩子等在厅前,忽然听得内室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物声,脑中蓦地浮现出师尊眼蒙白纱的画面来。
安静了片刻,又接二连三传出几声响,他眉头微蹙,却没有动作。
一声短促的低叫骤然响起,裴夙再不能熟视无睹,他一脚刚迈进内室,迎面就贴上了一具泛着柳叶清香的身子。
裴夙垂眼一看,顿时僵住了。
师尊脸色泛白,轻薄的鲛绡歪歪扭扭地斜在眼前,露出半只空洞的眸子来,额角还沁着些许汗珠,像是刚被什么折磨过。
裴夙深深地望着那条月白鲛绡,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不知怎的,手里扶着的这具身子忽然脆弱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道。
看不见,就是这样不方便,饶是楚霜衣心态乐观,此刻也有些颓然。
他羞恼地直起身,佯装镇定吩咐道:“扶师尊到前厅去。”
裴夙没说话,但楚霜衣感觉到那具滚烫的躯体后退了一步,接着一只同样炙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小臂,扶着他向外走去。
徒弟的手怎么这么烫啊?
殊不知是他在寒潭中待了十年,清寒惯了的缘故,这才不耐热。
一落座,楚霜衣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了徒弟的手,太热了。
裴夙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角。
“徒儿……”
楚霜衣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那孩子……”
裴夙知道他想问什么,漠然答道:“不是我的。”
楚霜衣一噎,心想不愧是未来的反派魔尊,这都能坦然接受,够气度!
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过程。
实在有些张不开口,楚霜衣的脸颊渐渐有些红,他艰难地筛选着词汇,想着怎么说才能文雅点。
裴夙站在楚霜衣身前,仗着他看不见,探寻的目光旁若无人地落在他身上。
眼见着他眉头紧锁,面色渐红,又迟迟不开口,便主动道:“师尊想问什么?”
闻言,楚霜衣舒了一口气,既然徒弟都这么说了,那他也没么好别扭的,他把头微微转向一侧,小声道:“徒儿……元阳可、可还在?”
第6章
裴夙半天没有说话,房间里陷入到诡异的沉默之中。
楚霜衣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过于隐私了,但他真的很需要这个答案。
他尝试着引导:“没关系,为师是很开明的——”
“师尊误解了。”裴夙突然打断他的话,语气生硬地解释:“孩子是弟子和翟师兄下山历练时捡回来的,她的母亲生前曾是云栖峰弟子,所以翟师兄才把孩子带回来。”
“原来是这样。”楚霜衣明显松了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为师要教授给你的心法,可是只有元阳之身才能修习的。”
今天绝尘试上的魔族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徒弟长了一身魔骨,难保以后不会有坏心眼的魔亲戚找上门!
书里写魔族都青面獠牙、长相狰狞,世代居住在尸山血海的魔域,空荡荡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暴力血腥□□。
这要是让他们把徒弟领回去,黑化值不到两个时辰就能拉满。
徒弟这辈子就完了!
他也回不去现世了!
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楚霜衣就头皮发麻,窒息地说不出话。
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裴夙,快去收拾东西。”他当即拍案决定:“你今夜就搬回六清斋来,为师亲自督促你修炼。”
然而裴夙却似乎并没有接受的打算,冷酷的回绝道:“多谢师尊挂怀,弟子无意叨扰。”
“师尊若是无事,弟子就告退了。”
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楚霜衣才回过神来。
才十年不见,徒弟怎么就这么冷淡了?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前一晚才刚买了新衣裳和花灯,第二天就冷冰冰地不让亲近了。
真是个小白眼狼儿!
楚霜衣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回了内室。
回到内室,才刚走到榻边,楚霜衣脚下就被方才碰倒的书架绊了一下,膝头正磕在寒玉榻的棱角上。
针扎般的刺痛直冲天灵盖!
楚霜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了,抱着膝盖倒在寒玉榻上无声地尖叫。
果然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楚霜衣觉得今天是个晦气的日子,因而晚间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
至于徒弟的事,只能明天再把人叫来劝劝。
他今天太累了。
月明星稀之时,故柳峰深处的一草茅草屋内,简陋的床榻上睡着个孩子,圆润的手掌不时轻抓一下,看起来睡得香甜极了。
忽然间,一阵风袭来,屋内的烛火登时全灭。
清浅的月光透过窗纸,隐约照亮了裴夙的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