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炫端详着张显秋完全失了血色的脸,继续说道:“夫人最近因为瑜儿的事,悲恸成疾卧床不起,欲在家中闭门休养半年。不妨就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做成这等事?”
张显秋听到“闭门休养半年”这六个字,便已知再装无益。
“夫君都已经知道了?”她冷笑着说道:“那你便该清楚,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瑜儿!”
“他死得不明不白,连名字都被划出了族谱,牌位也不能供入家祠……这些事你连问都不让我问,连怨恨都不知道要去怨谁!你让我忍,我也听了,哪怕心底痛如刀割,日日滴血……他生前只有那么一点儿心愿,我想帮他完成,又有什么错呢?”
她不提霍瑜还好,一提起来,霍炫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个逆子,险些让整个霍家万劫不复,光为了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这些时间我便忙得焦头烂额,哪想到你竟还不消停,听信了栾葳娘的胡言乱语,把手伸到不能动的人身上!”
“不过是个掖廷小宦早年的外室女,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张显秋的脾气也上来了,硬梆梆地道:
“你现在当上了大司马大将军,外人看着位极人臣风光无二,但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便是他人都走了,还顾忌这顾忌那,连那么个女人都不敢动,简直就不是个男人!”
她的面上,因激动而泛上了一层潮红,尚未梳起的发披散零乱,看上去既疯狂,又丑陋。
霍炫默然不语,一直等到张显秋发泄完情绪平静下来,方才肃容沉声道:“夫人病重,犯了癔症,不能见光,亦不可轻易滋扰。来人,封了这荣安堂,无我之命,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霍炫,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待我!”张显秋完全没想到,向来极为尊重自己的丈夫,竟然忽然变得如此不通情理,又是那般绝情。
她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霍炫负手出去之后,她忽然反应过来,也想要跟着冲出去,却被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挡了回去。
屋门闭合,外面绞了铁索,落了铜锁。一扇扇木板,被长而尖利的铁钉,牢牢地钉在了窗棂之外,内室很快便是漆黑一片。
张显秋无力地跪坐在地上。霍炫方才说过的话,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翻腾不休。
“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做成这等事……”
“听信了栾葳娘的胡言乱语,把手伸到不该动的人身上……”
忽然被灭掉的隐墨窟,失踪数日后落入霍炫之手的孟嬷嬷……所有的事情,都似被一条透明的丝线,慢慢地串到了一起。
张显秋霍地站了起来:“是她,是那个小贱人!”
“明明就是个乡野丫头,低贱的外室女,怎么可能会有这等本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她……又会是谁……”
她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一双狭长的凤眸,内中冰冷漠然,没有半点温度。
“会是他么?一个废物而已,又怎么可能……一定还有什么被我疏忽的地方,那小贱人旁的没有,倒生了一副好皮相,惯好勾引轻浮浪荡之人……”
景渊一家已经从翊善坊搬了出去,住进了辅兴坊的二进宅子里,也就是先前墨公子聘礼中的那一套。
洛千淮一大早便被叫起来梳洗打扮。她不通女红,墨公子早就清清楚楚,所以一早就备下了全套侯夫人的礼服送了过来。
这会儿可不是前世的某些朝代,诰命夫人的服饰由官制配发,连百官的官服都得自己花钱做,更何况是女眷的衣饰。
洛千淮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覆面的红色绡纱之上,象征性地动针绣了两下。
大豫尚水德,婚服以黑色为主,中间杂着红色与金色的纹绣,看起来十分肃穆端庄。
第四百九十六章 谣言是怎么生成的
舅母林氏亲自为洛千淮梳发开脸。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林氏的声音温柔如水,将洛千淮因为这场婚姻而生出的些许焦虑,一点一点地抹平了。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面对以前从未经历的事情,接受所有未知的结果,不论是好是坏,轰轰烈烈还是平淡如水。
生命的可贵之处,可能也正在于此,而非是毫无悬念按步就班,过着可以预见到结果的人生。
极细的丝线自面上绞过,将那些细微的绒毛一一拔起,有些微疼,但并非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