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始终游刃有余的新太傅,又抬头瞧了瞧屋顶的房梁,从来锦衣玉食、全无烦忧的十三岁储君头一遭觉出些人生的苦楚来。
毕竟秦太傅尚且会因着他这些手段气到炸胡子,可面前的新太傅听了他刁难的问题,只会用那种略带爱怜的目光看向他,随后生怕他听不明白般细细讲述。
萧明锦几乎能分辨出那目光中的深意:这般简单的也不懂?当真是可怜哝。
萧明锦解读出的瞬间只觉得脑袋一懵,这样恶劣的嘲讽他似乎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究竟是谁的手段,只能迷茫地咬上了钩子。
他甚至开始暗暗地较劲,非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听明白记住了才好,生怕自己成了旁人的笑话。
可他根本是全然忘了自己一开始是打算不仅半点不听,还要叫江寻鹤知难而退的。
萧明锦这点心境的变化自然是瞒不过江寻鹤,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果然,拿大纨绔的法子来对付小纨绔,效果奇佳。
他将目光投向窗子旁的大纨绔身上,后者今日穿的招摇,月牙白的锦袍透出海棠花的金丝暗纹,腰间还挂着青玉螭龙坠子,金堆玉砌的显出几分娇矜。
沈瑞单手撑着头,全不在乎屋中的动静,反而转头去看窗子上的雕花,一排小蚂蚁从凹凸不平的纹路里爬上爬下,他便非要顽劣地伸出手指去截胡。
屋中正经的学生不过他和萧明锦两人,这点儿不太明显的动作也就分外惹眼起来。
半晌,才好似发觉出屋中有些过分的安静了,沈瑞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正对上两双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弯起眼睛笑了笑,不太诚心地问道:“江太傅怎得不讲了?可是沈某打扰了?”
他说这话时,手指还不忘在窗框上撩拨一下,逼迫蚂蚁慌慌乱乱地新换了一条路径。
沈瑞面上的笑意越发招摇,好似等的便是眼下这一刻般。
他是来把这漂亮鬼变成鬼的,又不是当真来读书的。
江寻鹤轻笑了一声,略摇了摇头道:“沈公子不必介意,江某今日所讲不过是熬了个通宵,没有精心准备许久,也不曾翻读了上百篇前人文章,沈公子听不进,也是应当的。”
“沈公子若不愿听,尽管做自己的事情便好,即便是讲学出了岔子,沈公子与殿下不见成效,也不过是被陛下责罚罢了。”
“原也是江某自己不曾做好差事,休说是责骂,便是以死谢罪也是很应当的”
沈瑞面上的笑意缓缓僵住,嘴角也慢慢绷紧了。
第023章
沈瑞目光直直地投到江寻鹤身上,搭在窗框上的手掌无意识地缩紧,压着棱角的指腹显出些不太惹眼的绯色。
他的目光从江寻鹤的眉眼处一路瞧下去,将他那点神情姿态全看了个透彻。
这会儿不似传胪日那般孤冷如远山,反倒好似他一眼瞧出去,阔落落的平原上,独这么一座青色氤氲的小山。
一眼望出去,本该是没个边际阻隔的景色,却单为着这么一处,将本该一望无际的情境收了个尾,叫他没法子,只能将敞出去收拢不回的目光全聚在这小山一处。
这小山一边儿同他说“尽管去做自己的事”,一边又好似耍娇般,散开那点青碧色的云雾来撩拨人。
沈瑞木着一张脸盯着他瞧,他也不躲闪,只是经受不住般将眼皮搭下来,松散散粘不住似的挂在沈瑞的指尖上。
青色的衣领上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江寻鹤原就是略侧过身子的,此刻倒将那点白没个限制地延长,颇有些引颈受戮的美感。
沈瑞上下滚了滚喉,心头暗戳戳地擂着小牛皮鼓般,不为着这点美色,而是为着丁点儿能亲手划破这漂亮鬼喉管的可能。
脆弱的脖颈远比漂亮的眉眼更叫他一身血如添了三把火似的滚烫。
沈瑞忽而勾了勾唇角,露出几分恶意来,他将搭在窗边的手收了回来,带着点温热覆在江寻鹤的腕子上。
红玛瑙坠子被挤压在两块皮肉之间,沈瑞几乎能清楚地分辨出上面的纹样,他带有些强迫的意味将江寻鹤的手连并手中的戒尺一并抬起来。
微凉的戒尺被抵在沈瑞凸起的喉间,他手上稍一用力,那戒尺的棱角便顶撞了个结实,压出一点痕迹来。
沈瑞却一副浑然不觉的姿态,好似那竹尺是抵在旁人身上一般。
他下颌微微扬起,将二者之间的模样展露得更透彻些,唇角的笑意也随着他这一番动作更加招摇。
他半搭着眼皮,目光从江寻鹤那握着戒尺的手掌一路瞧到他面上去,语调懒散又混蛋。
“太傅,管教学生,须得这样才好。”
分明是他先做了恶人,这会儿又摆出一副任君采劼的姿态来,那里是等着人来教训他,分明是招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