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我不爱听,但没说错。所以我建议你庭外和解。”再拖下去,恐怕不光是广州程记受影响,对双程记也不利。“毕竟,你的合伙人是香港程家那边的。你跟他的处境,都很尴尬。”
“他聪明得很,我不担心。我只担心自己。”程一清不再假笑。她用手握着玻璃杯,如此用力,满手掌纹刻进杯面上。
“我跟对方律师见过面。他们出示了一系列证据材料,除香港程记历史外,还包括此前双程记跟香港程记合作时的系列邮件记录,声明你对香港程记历史及其商标非常了解。他们认为你利用地域优势,故意抄袭知名商标,有心混淆视听。”
程一清砰地放下杯子,杯中水溅到她手上。她脖子上现了青筋,“我们抄袭他们商标?我们才是源头好不好!如果不是日本人对广州大轰炸,炸掉店铺,程记还是大店!”
“分歧点在于知名商标四个字。”曹律师说,“他们主张,香港程记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精力,将程记做成驰名省港澳的老字号招牌。”
“但程记从内地起家,清朝时已经在广州佛山地区颇有名气!虽然中间数十年没开过,但爷爷有制作糕点给邻居一起吃,传承人、技艺一脉相承,不曾中断。”
曹律师点头。她相信,这会是后面双方争执的重点。眼见当下程一清咬着牙,一脸不高兴,她说,“如果你不打算庭外和解的话——”
“我不接受和解!”
曹律师跟她尚算熟悉,了解她脾性。她提醒说,“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会是一场持久战。”
程一清苦笑,说当然。
“而且还是一场苦战。”曹律师慢慢摊开眼前文件夹,递到她跟前,“因为,除了商标外,香港程记还要告你违反合同条款,将本已独家授权给双程记跟香港程记的配方,据为己用。”
“放屁!”程一清用力拍桌子,“我跟程季泽说过多少次了,连报告都递给过他,他一直没同意。”
曹律师眼睛一亮:“你这份报告,用邮件发过给他?”
“发过。”
她拍一拍手,笑笑,“很好。”又问,“他有用邮件回复你,说不同意这样做吗?”
程一清瞬间明白曹律师用意。她努力回忆,“没有,他不怎么回我邮件。我记得……后来是我将报告打印出来,当面递给他,而他当面否决掉。”
“有其他人在场吗?”
“没有。”
曹律师说,那可惜了。“不过没所谓,我们有多少证据,都尽量搜集起来。”她让程一清将她跟程季泽提过要求制作售卖经典配方糕饼的书面证据,全部保留下来,他们再进一步商议。“当然,如果程季泽愿意当证人的话——”
程一清当即打断:“他不会。”
即使他对父兄没有感情,即使他在床上说过爱她,他也不会为她站出来。
她了解他。
—— —— ——
去年,程静肚子终于有了动静,生下一个小女娃,德婶特别为她高兴,常常带些东西去探望她。但奇怪的是,每次去她家,都只见到程静一个人在忙活。现在正是寒假咧。德婶问起她丈夫在哪儿,说怎么假期也不在家带娃。
程静笑了笑,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程静算是对高学历男性祛魅了。孩子出生后,她忙得没空休息,丈夫却以工作繁忙为借口,躲到学校里不回来。她问丈夫:你一个初中历史老师,哪里忙成这样呢?对方却说:“你懂什么?讲课都要提前准备大量材料进行备课,要写教案,还要参与学校组织的教学质量评估。你以为像你出来摆摊,直接拿去卖就行啊?”她也不懂为啥他暑假寒假也不见人影,丈夫却说,他需要去图书馆博物馆提升自我,可不能闲着没事待在家里拖地洗碗。有时候她推门进丈夫书房问他要不要喝糖水,丈夫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非常不满:“你打扰我思考了。”
程静是个市井女子,侄女那般牙尖嘴利也像足了她。但因着程静对丈夫有些崇拜,每每在他跟前就舌拙嘴笨,反驳不上来。但自己在家烧水冲奶粉时,才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总有人在家拖地洗碗,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他?陶渊明跟其他隐士,因甘于清贫志气高洁而被世人赞颂,但她想,他也会做家务吗?还是他老婆女儿来操持呢?如果是老婆女儿来做,那为什么被称颂的不是她们,而是他呢?
德婶当然不知道她想得这样多,只一味劝她跟丈夫面对面好好谈谈。程静说:“面对面不难,但好好地、平等地谈,就不一定了。就他这样一个普通的男人,对着我也充满了优越感。我现在可算明白了,他只是读得书多,但一涉及到自身利益,算得比谁都清楚,跟我二哥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