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凤曲低着头反驳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鹿便以指节轻轻叩着案几表面,格外安静地等他后话。
那一日的记忆再次回笼。
要为山庄献出所有的商别意、告诉他“那个最不重要”的商别意、三言两语逼得天越门彻底低头的商别意、近在耳畔称他为“帮凶”的商别意……
何其危险、何其可怕的商别意。
那他当日为什么不拆穿他呢?
凤曲沉默许久,终于出声:“我羡慕他,也害怕他。”
秦鹿眯起眼睛,端详着面前终于袒露一切的少年。
凤曲一边抚摸被秦鹿包扎过的掌心,一边哑声解释:“那种为了守护某样东西而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人,我觉得,我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你说的不是武功吧?”
“不是武功。和那种决心相比,武功是最不重要的。”
秦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拖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凤曲:“那什么才重要呢?”
“决心。”凤曲抬起眼,正色道,“假如那一刻我也有为了披露真相而不顾一切的决心,或者有为了捍卫人命而牺牲自己的决心……商别意就不会那么轻易得手。
“我的同伴说,比起责怪个人,我更该去反思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即使悲剧的根源是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我原本也有很多次机会改写那场悲剧。
“假如我是像商别意那么坚定,甚至比他更加坚定的人,春生的事也好,那晚的事也好,兴许都不会发生了。”
秦鹿定定看着他,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
眼前的少年郑重其事,无比诚恳地反思着这些天的所有。
可他分明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秦鹿莫名有些烦躁,他别过脸,换个角度藏住了神情:“你是受害者,不该这样苛责自己。有些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改变的。”
“抛开加害者和受害者的身份,我只是那场悲剧的参与者。身在局中,我就应该有为了自己所执之物而牺牲的觉悟。
“我可以是无罪,也可以是帮凶。但我此番入世,必须成为能改写悲剧的人。”
凤曲瞑目片刻,斩钉截铁道:
“我不能只是无罪,无罪之于我,就等同于冷眼旁观的帮凶。”
商别意只用一晚就看穿了他。
看穿了他的软弱、他的伪善、他的自卑。
商别意也只用一晚就重塑了他。
秦鹿的目光重新落回凤曲身上。
他一直都只当倾凤曲是个有些迟钝的剑客,至多藏了一两个有关背景的秘密。
单是看上去,倾凤曲论惨烈不如穆青娥、论执着不如商吹玉,除却一手高深到蹊跷的剑法,并没有什么值得他高看一眼的地方。
但这一刻,那些认知都被眼前的凤曲颠覆了。
秦鹿看着他,甚至能听清自己话音里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说你要成为什么人?”
凤曲重答一遍:“我必须成为改写悲剧的人。”
就像商别意为了凤仪山庄,
他也必须为了他的道义、他的本心、他的且去岛,
——从此刻起,义无反顾,奋不顾身。
-
“吹玉,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牙月悬在中天,月光又如刀光。
商吹玉刚回山庄取了弓箭,临出门时,却听见身后传来某人的询问。
时近寅时,对方显然是早就守株待兔。
一片稀疏的脚步声响起,南苑出口处聚起了十余名亲卫,他们的脸庞在阴影中看不明晰。
商别意从后方走来,轻声咳嗽之后,问:“近来春寒,多少人都病了。你回来这么晚,还往外边走,是在忙什么事呢?”
“既然这么晚,你来南苑又做什么?”
“我来看你。”
“不劳兄长担心了。”
商吹玉举步欲走,却听商别意继续道:“你要去群玉台吗?”
商吹玉的背影僵了一瞬,长久以来都被监视、被掌控的不适感涌上心头,话音也变得更加冷漠:“知道还问,连这种事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我只是听说阿鹿要面见贵客,具体是谁,他也不曾告诉我。”
“与我何干?”
“吹玉,你不必对我这么大的敌意。你想加入凤曲的队伍,总要经过父亲的允许,你想好要怎么告诉他了吗?”
商吹玉从腰后箭筒撩出一支箭来,直指商别意。
一干亲卫立即拔/出刀来,警惕地围向商吹玉。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却从小路窜出。
没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就在一旁偷听,只见她快步上前,扑跪在商吹玉的腿边:“二公子,不要!”
商吹玉被映珠的哭喊引走注意,神色瞬间阴沉下去:“你怎么在这儿?难道是你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