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吹玉倒有几分不忿,奈何现在伤患无数,无论是为大局,还是为了让凤曲安心,都不是让他任性的时候。
凤曲再看了江容、穆青娥、云镜生等一干伤者一眼,又对众多前来助阵的外友长长一礼。
以邱榭为首,大家都谦逊地让步避开,没有受他的礼。
邱榭搀他起身:“凤曲,还是那句话,我们都在幽州等你。”
凤曲苦笑:“但愿我能赴约。”
“君子一言九鼎,愚兄相信你不会食言。”邱榭顿了顿,“无论何时,明烛宫都会扫席以待。”
华子邈大声叫唤:“常山剑派也是!我等你啊小凤!!”
其余人也跟着喧哗,凤曲听得动容,一一谢别。踌躇间,他也看向了一路偕行的同伴:
穆青娥尚处昏眩,秦鹿并无多言。
商吹玉细眉拧蹙,道:“送完了人,我还会过来。”
……罢了。
最后感受到凤曲的目光,刚背上穆青娥的五十弦微微回首,一怔,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
——凤曲只带回了常自珍和穆青娥,那么有关六合清、有关罗衣秋,他们也不必多说了。
歉疚自然是有的。凤曲答应过她尽量不下死手。
但是重来一次,他知道自己还是会毫不犹豫对六合清动手。而且这种程度根本不够释怀他的仇恨,直到现在,凤曲的心中依旧酝酿着对“鸦”的怨憎。
康戟烟杆里飘出的白烟如雾袅袅,渐而掩去了众人离去的背影。
感激、担忧、祈愿、惭愧……所有的感情都被压下,凤曲看向下一个目标,眼神缓缓凝定。
日月殿已经塌成了一片废墟,数根锈红的铁骨支棱高耸,穿透了剑祖像残余的身躯,仿佛万剑穿心。
在殿里焚香洒扫的光景犹在眼前,可那时的琅琅书声此刻都成为雷潮般的巨响。
这片养育了数代门生的土地宛如奄奄一息的义母,一条条伤疤触目惊心,凤曲泣不出泪,只是沉默地穷尽身法,奔向日月殿下。
剑祖陵虽在日月殿的地下,实际却比日月殿庞大许多。
它几乎占去了且去岛四分之一的位置,其形华丽、其势庄严。凤曲从残垣断壁中摸到了剑祖像底座的一个机括——他最初被当作继承人教导,许多接任岛主方知的秘密,倾五岳都不曾刻意瞒他。
徒手拍去累累的尘灰,凤曲嘴唇无声地一动:“冒犯了。”
指腹按上了机括核心。
下一刻,地动山摇的震撼再度传来,但和之前不同,这次的撼动非从地下而来,而是日月殿仅剩的几块青砖自行开合,轰隆隆地,扩出了一条通往地底的石道。
一老一少相视一眼,都想做先行的开路者。
不过凤曲更快一筹,没等嘴上客套,脚下已经迈了过去:“我来为前辈带路。”
康戟忍俊不禁,默认了。
他把烟杆子里的烟草一倒,掏出一枚夜明珠,照亮幽暗的道路。
“说起来,你们祖宗性情如何?会不会设下那些难挡的毒烟毒液毒箭?我也好在心里准备一番。”
“不如何。”凤曲道,“他到暮年,脾气格外怪异,想来也是‘神恩’所致。”
康戟哼哼两声:“‘神恩’本就凶恶,不能尤人。他种的还是‘六合’,和曲相和乃是一脉,你看曲相和现在什么德行?倒是你,见过这么多的前车之鉴,就没什么打算?”
凤曲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但没有做声。
他不信任康戟,康戟也不信他。
就像未央带走“六合”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它送到觉恩寺;而无论手段,十方会此前也保管着“太阴”。
包括皇室和有栖川神宫——大家似乎默认了,只有把“神恩”置在一群人的管辖之下,才能控制住这个祸患。
由“一群人”来筛出可堪重用的“某人”,便不顾“某人”是不是甘愿,就让他做了命定的宿主。
如商别意、如有栖川姐弟、如秦鹿……世道的一粒尘埃,就是压垮一个人的巨山。
他们彻底进入了甬道,外界的光亮渐被丢在身后。
此地以巨石垒成,高而敞阔。不过空气远比凤曲想象中更为流通,不是过于的滞腐,也没有太多腥臭。
意识到自己正对先祖的坟墓评头论足,再想起这一行不知钻了多少地道,最后还要来钻自家的祖坟,凤曲一时又想苦笑。
但挥去那些苦闷,比起未央陵墓的险恶、老祖地宫的玄秘,剑祖陵还真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关和岔路。
凤曲一路警惕,但直到走出石壁庇护的甬道,都没有什么明枪暗箭,只是脚下的石板有了些异常。
石板笔直地通向前方,却在渐渐变窄,从二人同行、到一人独行、再到一个人也得谨慎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