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夹着信,蘸了火,眼也不眨地把信烧了个干净。
“你!”
“什么?”秦世子嘲笑着微抬眉宇,“莫非你真是个傻的?这信若被外人看到,你这身皮会被扒个干净。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偃师玦哑了一瞬,只是这一瞬,便足够火苗吞掉全信。仅剩的灰烬被秦世子一搓而散,他散漫地掸了掸狐裘披风,斜来一眼:“好了,既然你哥哥都求本世子了,这一个月你就跟着本世子罢。”
偃师玦呆呆地问:“……求?”
他的神仙哥哥,竟然为了这么一点点事就去求了外人。
去求了这个眼高于顶,长相妖异的世子!
“长得确实很像,但你太瘦了些。”秦世子说,“这些日子就多吃点,扮演好‘偃师珏’这个角色,别叫人看出破绽。”
“你说扮演……”
“不然你还想‘顶替’吗?你要是有了那种自不量力的想法,绝对会后悔的。”
秦世子摇摇头,似乎不欲和愚钝的他多费口舌。
即使接受了偃师珏的恳求,秦世子也只尽引荐之义,要说体贴,是绝对谈不上的。
因此不出几日,书院便陆续有人嘲笑起“偃师珏”归家半载判若两人,不仅下不动棋、听不懂琴,就连往日最精通的戏曲之道也变得一窍不通。
“业精于勤荒于嬉,切记切记啊偃师兄!”
众人哄堂大笑,只有偃师玦在原地坐立难安。
而秦世子总是冷眼旁观着,等到偃师玦都快哭出来的时候,他才出言说上两句:“以偃师的才能,荒废几日你们也是拍马莫及,就别落井下石了吧。”
“世子还是这么护着偃师兄。”
“人家毕竟是唯一匹配的棋友,也只有偃师兄能懂世子的心思嘛。”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不外如是。”
秦世子哼笑一声,别过眼去:“就凭他?还差得远呢。”
偃师玦便被众人遗忘了。
他感到难以呼吸,却不知道秦世子的藐视是对他,还是对他的哥哥。但他至少能确认一点——他作为“偃师珏”,和此地毫不相配。
他还是更喜欢做哥哥的“阿玦”。
就算是有缺之玉也无妨,他只要在夕阳下被哥哥抱一抱,就没有什么缺憾了。
-
为期一个月的课程结束,偃师玦便如乳燕投林一般奔回明城。
分别前同窗的不舍他一句都听不进去,要不是秦世子拉着他左右逢迎,偃师玦几乎就要撑不过最后一天的寒暄。
好在,他终于回来了。
他马上就能换回“偃师玦”的身份,再也不必和那帮贵族子弟拉扯。
然而哥哥的心愿似乎不止于此。
“张道长回明城了!”哥哥说,“走,我们去找他证明,你不是什么灾星!”
偃师玦愣愣地被他拽着,想说不要,却看到哥哥只是一个月就变得面黄肌瘦、遍体鳞伤。
一定是平日那些动不动就找他撒气的仆人,把哥哥认作了他。
所以哥哥更加急切地想要证明了。
哥哥……在怜惜他。因为怜惜,哥哥才想证明他是个好孩子。
不能让哥哥失望。
偃师玦想,他就得做一个好孩子。
可是——
他确实是对天发誓说要做好孩子的。
可是哥哥声嘶力竭也叫不开张道长的门。
偃师玦才想起是衣饰的原因,偃师珏还没换回本属于他的衣服,在张道长看来,他和泥巴堆里厮滚的烂草没什么两样。
偃师玦便穿着华衣前去。门房一见了他,忙不迭传话入内。不出半刻,张道长挺着大腹便便,气喘吁吁来迎:“哎哟,偃师公子!”
偃师珏忙道:“张道长,不知能否移步府内?我们有事相求。”
张道长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对偃师玦笑脸谄媚:“偃师公子怎么一个人来了,令尊近来如何?”
偃师玦还没学会那些复杂的谦词敬词,被他盯着,只好学着秦世子的态度冷冰冰答复:“来就来了,别多问了。”
偃师珏碰了碰他:“礼貌些呀。”
张道长却猛地打开了偃师珏的手:“这脏手怎么敢碰偃师公子!快快快,公子里边请。”
偃师珏蓦地僵住,在门槛外好半天不知动作。
往日都会对他热情非常的门房此刻也像看不见他,都一个劲儿地围拢了偃师玦。只有偃师玦转过头来,半是怜爱,半是得意地说:“……阿珏,你也一起。”
他怜爱这个茫然的哥哥。
又很得意,哥哥终于也要看清这些人的本质,哥哥终于要明白,世上只有他给出了全部的真心。
张道长对偃师珏的进入很有不满,但碍于偃师玦在场,终究没有多说。
兄弟二人一道坐进客厅,婢女一视同仁地上茶,张道长却始终没看偃师珏一眼,而是对偃师玦笑吟吟介绍:“公子尝尝,这是贫道新得的明前龙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