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虽然迟钝,却也没有错过凤曲眼中的惊色。
凤曲自认不愿牵扯无辜之人,所以当穆青娥提及“暮钟湖案”,他不确定慕家是不是参与了蛊人炼制,因此不会迁怒穆青娥。
但如果是有栖川神宫——
“我没参与。”小野轻声解释,“……但是,是姐姐的,决定。”
凤曲倏然瞪大了眼:“姐姐?你说我师父的蛊,是你姐姐的手笔?!”
小野被他骤然变得疾言厉色的态度一慑,苍白着脸连连后退。
但不知是不擅长说谎,还是不忍欺骗凤曲,小野嘴唇哆嗦许久,见凤曲颤手压着剑柄,仍在向他步步紧逼,小野终于咬牙再道:“因为、因为姐姐,姐姐要主人。他们要找主人。”
“………”
凤曲豁然拔/出剑来,寒声质问:“那宣州的‘诅咒’呢?你说你没有诅咒,那是不是你们下了什么蛊?还有,你说你叫小野,你的全名、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小野双脚一软,险些被地上的枯枝绊倒。
他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我不用,我不用的。主人,我带你走,姐姐找不到,我保护你。”
可凤曲的剑蓦然逼近,虽还留有半尺距离,却像是已经一剑劈开小野的头颅一样,他顿时面如死灰,一屁股跌坐下去。
“我叫……有栖川野。”他仅有的一只眼睛涌出大颗眼泪,很快爬满了半张脸,“姐姐派我来,抓主人回去。”
有栖川野一抽鼻子,通体雪白的细蛇从他领口钻出。
他的眼中满是泪水,注视凤曲的目光却渐渐坚定起来:“但是,我要,忤逆‘神’。”
“我明白了。”凤曲道,“你们是为了引我出岛才给我师父下蛊。那么,你们找我又是什么目的,为什么非我不可,你又为什么不按照他们的命令行事呢?”
话音刚落,有栖川野却暴跳而起,颈上白蛇如一条雪练急刺。
殷红的蛇信犹如溅血,凤曲瞳孔微缩,急忙让步避开。
有栖川野不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犹如中魇一般,任由泪痕斑驳,手却将长笛一抖,亮出那把尖长锋利的剑来。
“我要,送主人,离开。”他说,“绝不让他们,找到你。”
白剑与白蛇齐发,封住左右两条去路,凤曲矮身闪避,纵身跃上树梢。
可不等他缓口气,树荫中俶尔钻出一条面目狰狞的花蛇,凤曲大骇之下只得回归地面,再次左挡右避同有栖川野周旋。
上次有栖川野的剑没有指他,这次,凤曲直面了那把利剑,才越发感受到这股凝练的剑意。
有栖川野对他并无杀气,可手下毫不留情,像是打定主意要将他重创后强行带离。
凤曲很快便落了下风,左支右绌防不胜防,偏偏颅内阿珉尚无动静,他又拉不下脸开口请他出马,只能咬牙强撑,赌有栖川野总不至于一剑将他刺死。
剑光将他青衫乌发都削落几缕,凤曲躲得狼狈不堪,还听见四面八方沙沙的动静和嘶嘶的蛇鸣。
心下一横,凤曲终于握紧了剑柄,横剑挡下一次,咬牙直视有栖川野的脸。
“醉欲眠”,他也是学过的。
且去岛大师兄,可不只是阿珉而已。
他将手腕一沉,剑锋当空一划,撩开白蛇的偷袭便向有栖川野的面门直扑而去。
有栖川野的笛子剑虽然锋利,但相较更短,咫尺之间,当然是凤曲的武器更胜一筹。两剑纠缠不休,星火激溅,都没有丝毫留手。
有栖川野是下了决心,凤曲是见识了他的水平,不敢不倾尽全力。
两人俱是全力以赴,剑网烁烁,锐声不绝。稍有疏忽,都要见血。
近百回合都要消磨过去,周围聚起密密麻麻、虎视眈眈的蛇群。
凤曲余光扫过一眼,只觉心肺俱寒。
他连有栖川野的剑都快无力招架,而有栖川野的厉害之处,远不止剑而已。
这个少年有剑有笛,有蛇有蛊,他空空两手,只靠一把剑苦苦支撑,至多再过数十回合,必然会被有栖川野刺晕过去,之后下场不得而知。
却是绝望之时,凤曲又瞟见了有栖川野剑上褪色的剑穗。
剑穗本身该是青色,根处却连着一段描金,曲曲折折,隐隐约约,是一条细蛇绕竹的绘画。
无论剑穗还是描金,都已经趋近灰白,足看出主人对它们无比珍视,爱不释手。
凤曲无法将一个对他并无杀意的少年置之死地,也无法接受浑浑噩噩被有栖川野自行处置。
心念微动,他的视线便锁在了那条剑穗之上。
下一剑,弃了那条飞掠向他的白蛇,剑尖平递而出,一剑削落了那串剑穗。
——他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