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声不减反增,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的压抑的呼吸,从四面八方朝她聚拢,或深或浅、或急或缓。穆青娥便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强过一声,连带着她的呼吸也不觉急促起来。
她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摸黑爬了起来,匆匆奔跑在狭长的甬道上:“凤曲?五十弦?秀姐,小花,你们在吗——”
她原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来着?
她是不是肩负着什么不得不的使命?
那件赌上性命也要去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来着……?
是向“鸦”复仇吗?
不是,不对,她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
她要做的是——
指尖触碰到了墙壁,坚硬冰冷的触感让穆青娥顿觉悚然。
周围的呼吸声戛然而止,唯独水滴仿佛从未远去,一如既往地“滴答”“滴答”,仿佛某种诅咒一般的陪伴。
她循着墙壁,摸到了尚未点燃的灯把。
穆青娥大松一口气,急急忙忙地吹亮自己的火折子,往灯把上递火。
幽暗沉静的地宫豁然亮了。
眼前的墙壁饱经水淹火烤,长满霉臭的老苔。一股近乎腐烂的暗臭传入鼻腔,穆青娥后知后觉地转回脸去,霎时间僵住了。
——油黄色的火光惨淡地照亮周围,两侧的牢房生满红锈与白蛆。
比那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牢房里,透过铁栏杆望向了她的一双双眼。那些面黄肌瘦、了无生气、灰败铁青的脸庞,眼睛都深深凹陷下去。
却不论男女老少,他们都齐齐注视着穆青娥一人。
在无数双眼睛中,穆青娥看到了小花母女。
她们再也没有对她绽放笑容,而是同样呆滞地投以注目,死气沉沉,好像正在劝说着她,一齐沦入地狱。
紧接着,正式和水滴的源头对上了眼。
那是一颗发蓝的头颅,或者说,一颗石头佛像的头颅。乌发肉髻、面相慈悲。
它被悬挂在半空,脖颈之下空空荡荡,只有滴滴答答如血的水滴。
——这是一尊残缺的药师佛①。
-
名为绝望的情绪久违地在心间膨胀。
时隔十年余,她又感受到了这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救救我们!求您了,救救我的孩子!”
“快跑,清安,不要回头,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你不是神医的徒弟吗?你不是能治吗?你说话啊!他为什么还不睁眼,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治啊?!”
“一个黄毛丫头能懂什么医术?说了这是诅咒就是诅咒,你非说是瘟疫,引得人人自危,那你倒是找出瘟疫的源头来啊?学艺不精就回炉重造,别再出来丢你师父的脸了!”
“庸医!混蛋!滚出宣州!宣州不欢迎你!”
-
“小穆——!!”
世界犹如石头激破的水面,忽然扭曲起来,那些来自病患的眼神倏忽消散,唯余耳边急切的呼喊清晰可闻。
在最后的唾骂入耳之前,穆青娥一个激灵,从无边黑暗中再一次睁开了眼。
这一次,她面对的是满堂神佛,在数不清的睥睨之下,微弱的青灯映亮了一张满是担心的脸:“小穆,你怎么回事?”
五十弦吹亮火折,点了好几盏烛堆放过来,这才勉强照亮这座清冷的佛殿。
殿外已是深夜,五十弦焦急地摸她额头:“是不是病了?那地宫冷得很,你可别只顾着救人把自己给累垮了。”
穆青娥被她扶了起来,好一会儿没能回神。
直到火焰驱散些许寒冷,五十弦的外衫还盖在她的身上,半晌,穆青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哪里?”
五十弦微怔:“是寺庙呀,这里收容了所有的病患,我俩一起过来看的。”
“宣州……寺庙……瘟疫吗?”穆青娥喃喃说着,却自己摇了摇头,“不,不是瘟疫,是诅咒。我输了,我猜错了,我应该更谦虚的。”
五十弦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我从微茫那里回来,就听说你一个人倒在地宫,小花她们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其他考生也来帮忙,才把你转移到这儿,我也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是吗?”
“是啊,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发生什么事了?”
穆青娥低眼沉默许久,却问:“你是谁?”
五十弦瞪大了眼睛:“我是五十弦啊!是你雇佣了我,我要陪你们考到朝都去面圣的啊!”
“我们又是谁?”
五十弦彻底吓到了,急忙搓她的手,好像把她双手搓暖就能让穆青娥记忆回笼似的。
穆青娥皱眉甩开了她:“赶紧回答我。”
“呃,难道你失忆了?怎么跟撞鬼一样?”五十弦吓一大跳,正担心着是不是数据被删,但穆青娥看她的眼神并不陌生,反而,更像是迫切地想要求证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