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怎么会有朋友呢?从这孩子走近的那一刻开始,王侃就全明白了。
他本也不是个人。
如今,这世上恐怕没人比王侃更了解陈元白,各种意义上。
可他不理解某人内心到底是扭曲到何种程度,抑或是带着愧疚、不甘、自责,这种损耗自身寿命将一抹灵识养大成人的邪术,王侃只在书上见过。
至于样貌,按王侃所想,这孩子长期接触过的人只有陈元白,他的精神,他的肉体,也都只可能向着这个人生长。
“但我前段时间真的交到了朋友。”苟安思索着,忽然笑起来,“他叫洛凡,他说……如果有机会,我也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眼前干净而纯粹的笑脸像根针似地扎进心里,王侃恍然失神,胸口抑不住地疼。
对于这个少年,他这二十九年又算什么呢?
“论辈份啊,你们还是师兄弟呢……”王侃声浪沙哑,眸光暗下去。
“你,真是我……”
“不,不是。”趁苟安说出称谓之前,王侃坚决打断他。
他不能再听下去了。
“孩子啊,你听我说,”王侃声音颤抖,却无比诚恳地望着苟安,“其实你现在只是做梦,梦醒了,你会发现你的生活完全不是这样。”
“你会有你的亲人,有朋友,你上过学,受过高等教育,或许你可能已经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在一个安静又美好的城里、也可能是乡下过着惬意的生活……”
“师叔,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梦,只是梦……”王侃声音哽咽,年轻人闪亮的眸子越发暗淡,像冬日里破碎又堕入尘埃的冰晶,此刻,王侃只想伸手按住苟安颤抖的肩膀,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别再说了!”
黑暗里,陈元白红着眼冲出来,一把拉住苟安,“苟安,你先出去吧。”
“可是,师父,我……”苟安已经站不起来了。
王侃垂头,整个人硬朗的轮廓如刀子般在灯影里变得冰冷,陈元白纤瘦的身子微颤,那抓住苟安的手里,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虚无。
“师父,好奇怪啊,”苟安眼眸潮湿,抬眼看着陈元白,“我好像……是透明的,我……”
“别怕,别怕,”声浪如洪钟般在地下室空间里回荡,王侃几乎一字一顿地说,“苟安,你的梦要醒了,你不属于这里,你……从来都不是真实的人。”
只那一瞬,陈元白好似枯槁般的身体倾颓而下,他扑向苟安,却怀抱着虚无,如坠深渊,跌在王侃身前。
王侃从没见过嚎啕大哭的陈元白。
他沉默地垂怜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仿佛有那恍然的一刻,王侃觉得做梦的应该是自己。
他明白,这邪法一旦被重要干系人说破,也就完了。
恰巧,那人偏偏是他,但也只能是他。
“师兄……”王侃轻轻唤着陈元白。
可陈元白好似没听见,竟猛然起身,奔到不远处架子边,也顾不得周遭杂物,径直夺下那雕花红漆的首饰盒。
他扑到王侃身前,在眼前人错愕的注视下,硬生生扯下一把王侃的头发。
“你要干嘛?”王侃惊呼,虽然他感受不到痛。
一点灵光跳跃着钻进首饰盒的锁孔,陈元白没回话,盒子打开的瞬间,王侃完全懵了。
就算只有片刻,他也看清了。
那盒子里放的,是一缕黑色头发……女人的头发。
他早该猜到。
香云死后,全真的道人去做过法事,陈元白很可能是在那时带回了香云的头发。
然而太久了,实在太久了。
人的毛发就算施以灵法,也不过只能保存数年,陈元白打开了这个盒子,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那缕头发便连灰也不剩。
“师兄,你放手吧,损阳寿的事儿不能干,别祸害自己了,你有几个二十九年啊?”王侃看着陈元白失神地瘫坐在原地,宛如雕塑,难抑的酸涩爬满了胸腔。
陈元白仍是不回答,默默盖好首饰盒,把那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在角落,摇晃着站起来,垂眸撞上王侃通红的眼睛。
“我陪你在山上待一段时间吧,你把我松开。”
陈元白站着不动,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也渐渐安静。
“要不你让我打个电话,手机给我,我总得和洛凡说一声,挺长时间没联系了,他该……”
王侃敏锐地发现,在他提及洛凡的时候,陈元白淡漠的脸色倏忽掠过一丝局促。
“跟洛凡有关?”
陈元白沉默不语。
“该不会是洛凡有什么事儿吧?”
“你放开我,有什么事儿冲我来,别动洛凡。”王侃挣扎着提高了声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