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他一个伤患还说了这么多话,邱归讪讪地收回手,又把他放在椅子上靠着,自己返回教室去拿书包。
安定明靠在椅子上,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又归于平静,他艰难地调动思绪,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据他自己的了解,他家里也算不上什么大背景,只是十几年前靠着裙带关系受人提携才发了财,算是富而不贵的暴发户。听父母说当安平晦都有好几岁时,全家才过上真正意义上的富豪生活。
他哥就是老话里所说的“烂眼儿”,正事是指望不上他的,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就跟着人混社会,这么多年也算混出了头。说是老大,只不过是挂了个名头被小弟们拎出来镇场子,出来混的人都得给他几分面子罢了。
安平晦自言年少轻狂的日子已经过去,提前过上养老生活的他开始经营自己的产业,父母自然也不可能指望他能有什么作为。头胎是来讨债的,那二胎总该来送福吧。
安定明的确让父母看到了富门出贵子的希望,但在他衣食无忧的“包办”人生里,他做了件离经叛道的事,中考时故意漏写了题目。
这是对父母的反抗,他不想被送去国外读高中,如果他一直忍气吞声接受安排,那父母说不定现在连他生几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去哪里上学……都定好了。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疯狂的决定之一,他妄图用前途来脱离掌控,逃出这以爱为名的囚笼。来到一所管理不再严格的学校,风气混乱,学生斗殴的场面每周都在上演。
这里的学生鲜少有几个怀有对未来的构想,他们把一腔少年意气给予了遍地横生的荆棘,在不自知间沉沦于深渊,
“我不知道怎么解锁手机,你快拿去。”邱归经历了几轮百米冲刺,现在的声音听着简直像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谢谢。”除却按键的声响,安定明不再多言,室内也恢复了一片缄默。邱归观察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倦意。让人想到了刚刚从暴风雨中逃离的飞鸟,他大概真的很累吧。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邱归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安定明挂断了那通简短的电话,干了的血痂粘连着额发,他却毫不在意地拨弄了几下。“为什么要帮我?”他终于开了口。
面对这人很直接的发问,邱归只是摸了摸鼻头,“因为我是‘地下党’啊。”对面的少年突然愣住了,看着像是被磕坏了脑子。邱归笑着耸耸肩,颇有趣味地欣赏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事件的处理结果是安定明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李然等人被送回家思过一周,学校还给了他们记过的处分。这件事自然被安定明瞒了下来,若是让父母知道,那肯定当天就从千里之外赶着把他绑回去。
常言官大一级压死人,关系再多不压身,这些工作当然都是安平晦出面善后的,要不然怎么说校长不作为呢。
前无虎狼,后无少爷,邱归乐得日子清静,整个人看着气色好了不少。不过要说后悔也不是没有过,按理说一贯的忍让伏低早该让他把志气磨完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能代表什么道义,他只是个普通人,被迫混在泥沼中的普通人。作为一个“活在当下”派,邱归面对生活苦难时早已不痛不痒,他没觉得自己有多余的立场去怜悯他人,也未曾想过要去追逐光,成为光。
他只是想为自己的妥协作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反抗而已。
等到李然他们都回到学校的时候,安定明的位置依然空着,邱归过了好几天的安生日子,现下心里终于生出几分心神不宁。但他们倒是很老实地坐下了,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秋后算账的情景。
事出反常必有妖,饶是邱归这样心大的人都觉得不对劲。中午他去食堂取饭盒的时候这种感觉终于应验了——他的饭盒被人扫在了地上,上面还很恶劣地被溅了泥浆,这是给他来阴的呢。
他扯出一丝苦笑,食堂人来人往,行人无不好奇地探头,有几个和他同班的路过,知道个中缘由的人可能在心里怜悯了他一秒,然后在下一秒时又恢复了和同伴之间的嬉闹。
邱归只是安静地收好饭盒,安静地走出大门,又安静地坐在花坛边。若有旁人揣测他此时的心理,定言他悲愤交加,怨天尤人。
殊不知,邱归此时正想:果然,祸福相依,难怪自己早上出门捡了十块钱。他盯着手中的铝制饭盒,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把弄脏的饭菜倒出去。
他不打算拿这十块钱再重买一份,邱归心里的账算得明白,再凑凑,他就能买下那套小说了。他没有杞人忧天地去想以后被针对的日子要怎么办,能在当下安之若素,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