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祝春澜长相有几分像他死去的堂兄祝锦行,季应玄只是看见他便觉得心里发堵,怎么可能放任他整日在流筝面前晃荡。
这句“不行”一出口,高台上的众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他,流筝神色复杂,雁濯尘意味深长,宜楣无奈摇头,墨问津那厮却笑开了花,挤眉弄眼擎等着看热闹。
雁濯尘似笑非笑道:“季公子不必心急,你这样的天资,断不会叫你无师可教,不如你拜入我座下,喊我一声师傅如何?”
季应玄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雁濯尘面上幸灾乐祸的笑意更明显了。
雁濯尘说:“你若愿意,现在就跪下给我磕头,你若不愿,太羲宫也不会强人所难,正门就在你身后,还请另择高门。”
季应玄又看向流筝,盼望她能说句话。
流筝原本还犹豫要不要试他,见他这一戳就破的反应,又想起他从前诸般心狠的欺瞒,旧恨添新仇,一时齐齐涌上心头,令她坚定了想法。
她含笑对祝春澜伸手:“你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祝春澜脚步飘忽,仿佛喝醉了酒,醺醺然沿阶走上高台,跪在流筝脚边,恭敬道:“弟子愿意拜入上尊座下,参见师傅。”
流筝掌心落在他肩侧,做了一个扶起的动作,声音温柔亲切:“我与你父母、你堂兄都是旧识,喊师傅倒显得见外,不如依旧喊我姑姑。”
祝春澜红了脸,却是按捺不住惊喜的笑,小声喊道:“姑姑。”
众人都为这春风和睦的一幕叫好,对祝春澜的态度与季应玄的态度明显不同。毕竟祝春澜出身高贵、早有贤名,对其他来拜师的弟子都是同样友好,谦逊有礼,不像那姓季的小子,凡俗出身却心比天高,等闲瞧不起同批的弟子,从不参与大选前的切磋。
有仙门弟子为了试他深浅,让他出丑,夤夜潜入他屋中,却连屏风上的图样都没看清,就被拧折了手臂扔出门去。他下手十分狠辣,若非太羲宫宫规,伤同门性命者逐出,只怕那人会被分成几块扔出来。
出身低,心气高,下手狠,这样的人谁会喜欢?
竟想拜入剑仙上尊座下,他配么,凭什么,就凭生了张小白脸?
关于剑仙上尊的情史,仙门之内多有流传,据说她和已经殒身的西境莲主曾有过纠葛,那西境莲主姿容之丰逸,令见过的人念念不忘,听闻的人浮想联翩。
有西境莲主珠玉在前,他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下台!下台!”
众人的奚落声像潮水般涌向演武台,风刮着季应玄的衣角,喧嚣如沸的嘲弄声里,他只静静望着她。
亦不再掩饰对她的思念,贪恋,愧疚……和心虚。
流筝的指甲几乎攥进了掌心,几次欲走到他面前,听见雁濯尘的清咳声,又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
这一百二十年的漫长光阴,她早已习惯了等待、忍耐,习惯用渺茫的希望安抚漫长的痛苦,如片雪积成山,滴水汇成海。
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于是她从容站起转身,要与祝春澜一同离开,弟子们将撤开的步幛重又合拢,眼见着要将她的身影隔断。
突然,季应玄从演武台闪身来到观景台上,步幛面前。
周围弟子被他这不知深浅的修为下了一跳,纷纷拔剑,厉声喝斥他退下,就连雁濯尘也搁下了手中茶盏,冷冷淡淡道:“退下吧,你看她理你吗?”
透过步幛尚未合拢的缝隙,季应玄看见她脚步凝滞,又不在乎地抬起。
季应玄撩袍屈膝,跪在了步幛前。
他的这一举动,又激起一片窃窃私语,台上台下数千人,抻长了脖子望这边瞧。
“这姓季的小子是铁了心要剑仙上尊收他,也不怕得罪了雁长老,最后鸡飞蛋打,被逐出太羲宫。”
“不知剑仙上尊会不会同意?”
“我觉得不会,他凭什么。”
“我也觉得不会。”
“人家祝春澜公子凭家世能喊上尊一句‘姑姑’,他一个凡泥里滚过的小子,也敢同上尊攀扯?”
嗡嗡扰扰,嘁嘁喳喳,像撇不尽的茶沫,扫不净的飞尘,在人心上铺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
季应玄终于又意识到一件事,原来隔了一百二十载,如今两人之间,已如云泥之别,在旁人眼中,他原是连祝春澜也比不上的。
他若喊她的名字,更是一种冒犯。
想要他知难而退,凭此逼退他、冷落他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不怀好意,祝春澜也拔剑挡在他身前,这就担起了门下大弟子的职责,冷冷望着他,提防着他的野心和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