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北沟乡越近,林子里的人越多,有女人,有年龄不等的孩子,女人、或者背着孩子的女人始终低头拿树枝拨开落叶,孩子们在林间奔跑嬉戏,偶尔有绿皮火车经过,这片林子刹那间热闹极了。
林北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骑车离开。
虽然林北把在北沟乡找到合适厂房的预期降到了最低,但是他还是不死心,骑车绕着镇子转圈。
一个女同志拎着篮子,另一只手抱着一个扎了一个冲天辫,穿着红色碎花棉袄的小娃娃和他擦肩而过,林北的视线无意间扫到篮子,三个野蘑菇可怜兮兮躺在篮底,林北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女同志朝着乡镇府大院喊了一声,没一会儿,一个戴了眼镜的男人出现,女同志气呼呼将小娃娃塞进男人怀里,小娃娃离开了妈妈怀抱,嗓门张大了哭。
“都是带了你这个小拖油瓶儿,你妈忙活了半天才采到这点儿蘑菇。你这个小不讲理,该哭的是你妈,不是你。”女同志气的跺脚。
小娃娃啪叽合上了嘴巴,搅着肥嘟嘟的手指头,嘿嘿朝妈妈笑。
男人伸头看篮子:“哪里少了,我看挺多的,正好够中午给咱们可可做蘑菇鸡蛋羹。”
小娃娃顶着一个冲天辫欢快点头。
“秦月观!”女同志磨碎了牙齿喊。
秦月观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了一个陌生人扭头看他仨,陌生人发现了自己在看他,点头跟他打招呼。女同志叫江珺,发现父女俩齐齐朝一个方向看去,她顺着父女俩的视线望过去,挨着秦月观说:“我见过他。”
“我刚刚在林子里见过他。”她强调道,“他从市里过来的。诶,你说他来咱乡里干啥?”
“走,过去看看。”虽然北沟乡离市区近,但他们北沟乡要啥没啥,市区的人几乎不到他们这里,眼前冷不丁站了一个从市里过来的人,秦月观对他好奇死了。
江珺把篮子挂在大门上,跟秦月观一起过去。
见一家三口朝他走来,林北下了车。
“同志,我叫秦月观,在乡镇府工作。我看你不是本乡人,你咋来咱北沟乡了?”秦月观把小娃娃放到肩上问。
林北注意到了北沟乡即没有桥头镇的鞋厂,也没有小郢镇的水泥厂,他们这里只有面粉厂、米厂,和莲花镇一模一样。淮市周边的乡镇除了面粉厂、米厂,都有一个或者多个捞金厂子,北沟乡却没有,跟莲花镇一样穷的可怜巴巴的。
这显然不合理。
“你好,同志,我叫林北,我下乡考察,打算盘一个厂,按照计划厂子这个月下旬必须开工。”说完,林北骑车要走。
“林……林老板,你想盘多大的厂子?”秦月观一个健步走上前,抓住了车后座,另一只手还记得护住肩上的小娃娃。
“这里有不用的厂房?”林北停住了脚步,回头问。
“有。”秦月观斩钉截铁说。
江珺扯了扯他的袖子,秦月观看过来,江珺用眼睛跟他说:那个废弃的糖厂不是被租给了王兵了吗?
林北把他俩的小动作收归眼底,秦月观对上林北的视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现在不把事情说明白,林北肯定对他甚至对北沟乡心存芥蒂,他吸了吸几口凉气,从头开始跟他说:
“咱们这里确实有一个不用的厂房。七年前乡里在镇上建了一个糖厂,还从金台县弄来一批甘蔗苗,十一月下旬,甘蔗被收割送进糖厂,结果制出来的糖不甜,当时糖厂领导白天黑夜寻找原因,原因最终被找出来了,咱们这里的地不行,种出来的甘蔗又臊又硬。
咱们种不出甜甘蔗,糖厂就被废弃了。
八一年,镇上的王兵找到乡镇府,跟乡镇府租厂房,说好的他一年给乡镇府两百块钱租金,当时也没人愿意租废弃的糖厂,既然王兵要租,乡镇府就把厂房租给王兵,可是王兵租了厂房,他一分钱也没给过乡镇府。”
“啥!租金一年才两百,王兵还没给过租金!他天天跟人说他一年给乡镇府大几百租金,你们咋不澄清,任由他胡乱说!”江珺又是震惊又是气。
“江珺,你去找田朱福田书记,跟他说市里来了一个老板要盘厂,在咱这里建工厂。”秦月观隐晦使眼色,江珺不动声色点头,她跑进乡镇府大院,没过多久,一群娘子军和她出了大院,直奔乡镇府。
秦月观忍不住掩面。他让媳妇避着林北一点带干部们的媳妇到乡镇府跟他们男人“讲道理”,有些干部好面子,有些干部不分场合护乡里人,甭管他们是哪类人,只要他们的媳妇出马,他们不仅要听他们媳妇的话,还要做出十分愤怒的样子找王兵,跟王兵掰扯清楚王兵租厂房没给一分钱,还要把厂房从王兵手里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