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急忙追上去,只来得及看见褚时英上了牛车的红衣背影。
“来人,快去禀告主公,叔英,不,伯英,伯英她擅自出祠堂跑了!”
身后的喧嚣让褚时英回头望了一眼,猩红的褚家大门中涌出了许多面目全非的小人,她回过头,眼底翻涌着的激动,压下了对褚家的怒火。
刚那仆人所言,彻底唤起了她的记忆。
这个时候,她已经选定郑季姜了,褚家与郑国王上定了口头婚约。
所以当街撞见郑季姜和褚丽周共同游玩,生气至极上前质问,被亲生父亲认为有伤风化,将她给关到祠堂中去了。
明明当场有三个人,就算不好对郑季姜有所处罚,那她和丽周也该各打五十大板才对,可亲生父亲偏心丽周,只说自己胡搅蛮缠,关了她一人!
凭什么!
还有,那仆人叫丽周什么?叫她丽周,好亲密的称呼,她褚时英果然是个外人,只会按排序称呼她。
狭长的丹凤眼眯起,她不再去管身后喧嚣,更无暇透过车窗去看一座座在她身后远去的街边屋舍,去回顾重生后的文人风貌。
甚至连出了让她付出生命的郸阳城城门都毫不在意。
因为她要去见,现在还在世的祖父!
上一世,自从祖父去世了,她就再也没有家了。
牛车穿梭在田间麦田,越往离郸阳远的地方走,便越偏僻,也离祖父居住的地方越近,褚时英已经默默攥紧了手指。
其实很难想象,一位任两国相国,受各国国君、公子、求学之人甚至是庶人爱戴的法学大家,会住在郸阳城外,同庶人杂居。
可这事发生在祖父身上,又会诡异得觉得很正常。
牛车缓缓停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朴素至极的农家小院出现在眼前,门户大开,可以看清内里晾晒的竹简和果干。
一株超出屋舍很高的果树就耸立在院里,绿叶盎然的树叶中结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果子。
她忍不住上前了几步,却又在迈进院中那一刹那迟疑了,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踌躇不前。
何为近乡情怯,她终于知晓了。
她总觉得上一世活得太失败了,没能辅佐郑季姜当好一个郑王,没能将祖父的遗志传承下去,被过继给二叔却没守好他的遗产。
她也没能给自己挑一个好夫君。
“何人在院外?”
褚时英眼眶一湿,是祖父的声音。
穿着淡青色宽袖长袍的褚卜出现在屋门口,他两鬓斑白,面容白皙,经过大风大浪的风尘沟壑爬满面庞,却仍显清华俊俏,年轻时风采可见一斑。
“是时英啊,站在院外作甚?进来。”
一声时英,让褚时英溃不成军。
被秦军一箭射穿心脏时没哭,发现自己重生时没哭,想起郑季姜背叛没哭,可见到祖父,听到他叫时英,她便再也坚持不住了。
一滴泪、两滴泪争先恐后从眼眶中涌出,而后汹涌到不成样子。
“曾、曾大父。”
第二章 我想不嫁他
“曾大父!”褚时英泪眼朦胧地看着褚卜,她连奔跑过去都做不到了,捂着胸口蹲了下来,哭得凶猛。
“曾大父,对不起,”她哽咽着道歉,“我没做到承诺,咳、咳。”
“曾大父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褚卜被她骇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时英?是郑季姜欺辱你了,还是你大伯又罚你了?”
褚时英仰头看着祖父,一下跪了下来,抱住褚卜双腿,如同离家多年的小兽,终于找到能为自己做主的人,哇地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褚卜微愣,而后冲围观过来的人群摆摆手,方才将粗糙的大手放在了褚时英的脑袋上,拍了拍,“出息。”
那惯爱耍宽剑的大手,打的褚时英脑壳生疼,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哭得不能自已。
“时英……”
“时英……”
褚时英哭得恍惚,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现在抱着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切都是她的梦。
她一直不敢回忆祖父临终前的场景,可这回看见祖父,忍不住记起床榻上那弥留之际的祖父,泪水再次止不住流出来。
“时英……”原本白皙面容的祖父,脸色发灰,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己。
“曾大父一生做错两件事,擅自将你过继给你二叔,另你有家似无家,无人相护便是一件。”
她跪在床榻边,紧紧握着祖父的手,拼命摇头。
祖父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回握她了,只是道:“如今你嫁了人,从此有了新的依靠,曾大父便了却了一件心事……”
“莫哭……”祖父的手彻底垂了下去,她心一突,巨大的悲伤席卷而上,“曾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