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喜欢纪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他可以选择用很多时间去慢慢遗忘、慢慢放下,也可以选择一个人继续自我折磨地喜欢下去,都可以。
但如果他把这份喜欢说出口,一切就不一样了,纪星当时和家里的矛盾已经到了决裂的边缘,这些方橙都知道,也知道纪星当时唯一的一点算得上愉快的时光就是在学校里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说出口会对纪星造成什么影响,纪星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觉得为难,会不会怪他把连仅剩的能带给他快乐的关系也毁了。
那年夏天纪星留在学校没有回家。而方橙和朋友去了纪星的老家厦岛。他想确定,自己的这点喜欢够不够分量,是不是不能再多忍一忍了,忍到毕业他们分开,忍到自己慢慢不喜欢了,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了必须要说出口打扰对方的那一步。
他在黄厝的海边坐了一整夜。
他手里攥满了沙,一粒一粒地正在漏出去,可他却越攥越紧。就像是握住了一个虚无的骰子,知道落点的只有他自己。
他确实在赌。他那天特意没有看天气预报,他跟自己打赌,只要能看见日出,他这趟回去就和纪星表白。
深夜的海滩静谧到可怕,身旁插着禁止下海的警示牌。方橙看到海岸线和天空的颜色一层一层逐渐分明,深紫色的海分裂出一个口子,沙哑的黎明过后,世界突然就只剩下刺眼的金光了,粉红色照在岸上的时候,方橙才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站了好几个同样来看日出的人。
一个女生拿着胶片相机对着海岸线拍照,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拉着男友的手,似乎有些失望地说:“这边怎么看不到日出啊?”
方橙手心的沙泄了出去。
离开厦岛的前一晚,方橙又去了一趟那篇海滩,同一个位置,他坐了第二晚。
这次还没等到凌晨,乌云卷积着细雨落下,岸边巡逻的人看到他向他走来,提醒他快离开,台风就要来了。
方橙起身,有些失笑,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往回走,就在快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弯下腰,攥起一捧沙,奋力撒向了身后。
他把那枚骰子扔进了海里。
他还是自私了一回,他不想放弃纪星,他想去告诉他,没有人相信你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那么好的一个人,他想试试他能不能留得住,哪怕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
但命运最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人就是该愿赌服输的。
很久之后方橙才知道,黄厝那片的海是看不到日出的,想看日出得去厦岛的东面。
这么简单的常识,却有那么多人不记得。
方橙的目光抬起,落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昏暗中,看见了那个被拆开了一半的按摩仪。
八年前,纪星从宿舍楼翻出去和他彻底闹掰那个晚上,方橙都没有表露出过任何的情绪,但此刻,已经快步入三十岁的方橙,看着那散落在沙发一角的按摩仪,竟然真的有点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他陡然想起了小刘提到的那个因为肠胃炎差点错过高考的小孩,方橙此刻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小孩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考到自己理想的大学,他还会不会再去吃学校门口的那家麻辣烫。
他还想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每个人是不是都在理性中混沌地活着,然后死在日出前一个个明知错误的沉沦里。
那碗面被倒掉了。
六点半,方橙穿好了衣服,在门口换鞋,正要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方橙还是愣了一下的,他回头望了一眼。纪星是穿戴整齐地出来的,看样子是打算出门。
两人对视了有半秒,但很快方橙就把头扭开了,继续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换鞋。
空气安静了没有几秒,方橙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他听到纪星似乎走了过来,停在吧台的地方,开口似乎跟他在说话:
“今天还上班?”
“嗯。”方橙没有抬头看他,声音闷闷的。
纪星又说:
“我这两天要忙签约的事情,可能都不在家,你自己安排。”
“好。”
又是安静。
方橙一直低着头,把皮鞋上的带子一点一点地解开,再一点点地系好,漂亮得像是展示柜里的样品。
等到他不得不直起身子的时候,纪星已经转身去了厨房。
果真如他所料,纪星没有解释昨天的事情。两个人谁都没有提昨天的事情,就仿佛昨天下午在医院他们都根本没有见到过对方。
方橙轻轻笑了下,站起身,拿了把雨伞,手搭在门把上准备出门的时候,纪星在身后问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