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便不敢看了。
以此士兵为例,其他士兵原本竖起耳朵,见状也纷纷低头继续前行,再不敢多嘴一句。
虽然庾愔从前做武库令的时候遭人白眼,好歹几个手下还算听命于自己。后来阴差阳错去师戎郡,到赫连诚麾下。戍守鸣沙关的将士以流民居多,大家都有着相同且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目标:
那便是总有一日要将五部打出朔北,打出九原塞。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江之隔的将士之间便是天差地别,有道是上阵父子兵,他们因为太尉庾阆而敬重庾愔,实则他几次看在眼里,他于这些将士而言也只是太尉庾阆之孙。
这是看不顺眼,却不能惹的人。
要说这些还归功于谢泓的一纸罪己书,谢元贞亲手将自己与父亲推向深渊,反手将太尉庾阆的忠君之名推向人前顶峰。
所以这些所谓的尊重,也得归功于谢元贞。
可这并没有用,世家讲门户高低,实则最是无情,他们心中无父无君,门户私计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因而即便是尉迟焘家的纨绔外侄也能与这些将士打成一片。
而换了庾愔,便成了另一副面孔。
庾愔心知肚明:
他们从未将自己当成营中一员。
庾愔一条腿踩上马车,来前他便忐忑不安,见此情形更是比七年前为永圣帝守那武库大门更为憋屈。
这还不如让他就此与谢氏分道扬镳,从此路遇对面不相识,也好过眼下这般一团乱麻理不清。
想到这里,庾愔心中更加不爽,扬鞭要抽的当口才又想起来,这是马车,车内还坐着慕容裕与崔应辰,
这不是他的马。
所以庾阆也不单是他的祖父,他还是君王的臣子,更是代表君王站在世家对立面的忠臣——奸佞不得好死,忠臣也会含恨而亡。
此刻马车内,慕容裕缩在一角退无可退。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慕容裕仅剩的一丝理智都用来克制自己崩溃边缘的音量,可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是郑蕃,是他,一定是这个贱人!我早该把他碎尸万段!”
只有郑蕃见过慕容裕各种各样的模样,那些阴暗的角落,崩塌的嘶吼,还有午夜梦回的忏悔与恐惧。
一定是这个阴魂不散的郑蕃!
崔应辰就这么静静看着慕容裕在自己面前无能狂怒,好半晌才开口,“主上,遇事便只焦躁,这可不是臣认识的慕容裕。”
“那你倒说说,慕容裕该是什么样子的,”慕容裕气极反笑,“崔大人既了解得如此透彻,便更应该明白,我甚至都不该姓慕容!”
那本来就是他母亲偷来抢来的名分!
“臣无意窥您私隐,”这样的场景并未让崔应辰感到些许快感,出发前夜他根本不能入睡,匆匆入宫听闻慕容裕要大开杀戒,杀的还是陆贵嫔,飞奔救人又耗去他极大的精力。待到平州,还要与裴云京搏斗,他扶了扶额,这才道:“只是想请您帮一个忙。”
慕容裕眼珠一直在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贴在身后的衣袖轻动,在崔应辰看不见的地方,慕容裕握紧了那柄匕首,“你想做什么?”
“主上的左袖之中——”谁料崔应辰用手指向慕容裕贴在身后的衣袖,“现在可藏着一把匕首?”
“你都知道了?”
慕容裕大惊失色,想要证明的慌乱间,竟将匕首甩了出来,就摔到崔应辰脚下,庾愔听见铁器声响,从晃动的帘子缝隙中窥见慕容裕,那一眼更将他吓得不敢动弹。
“臣不知道,”崔应辰并不想回答慕容裕的问题,更准确地说,他并不想让慕容裕就此安心,他与之直视,心里盘算起别的,“臣只求主上好好想想,到底是选择被臣揭开真相彻底身败名裂,还是选择帮臣杀了裴云京,达成交易各自安好。”
前朝各代皇室夺嫡,父子相残之事不胜枚举,慕容裕若真是皇族血脉,那么来日史书工笔,他不过落一个心狠手辣。
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种借慕容氏之名篡夺皇位,却是要被朝野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否则王侯将相从此无关血脉,天下寒庶岂非都以为自己有飞上枝头的一天?
所以崔应辰说得好听,但这话说在揭穿慕容裕的身世之后,就根本不是选择,
崔应辰这是把他往悬崖上逼。
“主上,您应当明白,无论慕容述是否能安然回京,您俨然已经成了一枚弃子,”崔应辰凑近一步,端的是同主上商量的语气,“可若您能帮微臣这个忙,今日的话就是石沉大海,事成之后主上退位,便可以临沔王之名返回封地,一样做您的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