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章心里打着鼓,瞥了一眼身后的俄勒昆,见他一副习以为常,心中犹疑更甚,直到被官差架着绕过屏风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人影是在跳舞,
只是舞者踩是在几个郎君的胸口跳,声音才不同寻常。
殿中金碧辉煌,帝王霸气多过脂粉气。借着灯火通明,谢含章先看了一眼舞者,转瞬又被地上铺成一片毯子的郎君吸引目光——
细腻光滑的脚踩在华贵的衣料上如蜻蜓点水,躺在地上的并非寻常寺人,更像是有品阶的官员。他们一个个神情痛苦不堪,额角眼窝都是汗,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偶尔那么一点点呻/吟也被牙齿咬碎,和着血腥一并咽回腹里,随即又被踩到喉咙尖。
这样的画面没有半点旖旎风光,谢含章不忍再继续看下去,侧过脸就瞧见侧殿门正对的内墙上挂着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女郎一身戎装,手持马槊,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殿中装饰几乎扫视了个遍,谢含章终于将视线重新移回舞者身上,正经打量起这张脸。
这张脸算不上惊为天人,更与精致不搭边,浓妆艳抹之下,是素雅亲和的五官,只是从眼角眉梢的皱纹处可见,左夫人年轻时应该能算个美人——至少可与自家阿母比肩。
左夫人知道谢含章正在打量自己,她不理睬也不生气,又过一会儿算是跳累了,终于从那摊肉上走下来。躺在地上的官员连忙翻身跪好,开口之前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可左夫人始终都没开口。
不凑巧,他们献殷勤的时机不凑巧,左夫人显然想先问这个小女郎的话。
官差见左夫人坐定,要踢谢含章小腿让她跪下。
可谢含章跟着俄勒昆学了几招三脚猫,拿人的身手没有,躲一脚的本事却见长,官差一脚踢空,正被左夫人看到。
与谢含章不同,俄勒昆本身就是左夫人同族,更是她的手下,在左夫人下地时他便早早跪好,然后他从缝里挤眉弄眼,示意谢含章千万别找左夫人的不痛快。
左夫人喜怒无常,眼前还是万里无云,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变天。
果真下一刻,左夫人身边的侍婢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小小年纪,如此猖狂!”
这下谢含章倒是没躲,只是抬眸与侍婢对视片刻,盯得侍婢后退半步。她侧身看了看左夫人,退无可退又上前喝道:“问你话!”
谢含章不看侍婢,转而直接与左夫人对视。
伺候人的侍婢不够格,这是要左夫人亲自来问。
“放肆!”“退下。”
侍婢还要再打,听见左夫人喊停,应一句是,便退回到左夫人身后,回身的时候左夫人又瞥了一眼,那侍婢便屏退所有外人,包括抓他们来的官差。
跳舞费力,左夫人指尖贴额随即掌心上翻,一盏茶顷刻奉上,她刮着盏中茶沫,问:
“你就是谢家义女?”
“是。”
盖子贴盏口,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俄勒昆脊背猛然抖动,只听左夫人又问,“姓名?”
谢含章面色不改,“柳絜。”
“既是谢家义女,”盏中的茶没什么热气,左夫人一饮而尽,喝酒似的,喝完了才对上谢含章的目光,“为何不姓谢?”
“做别人义女便要改姓,”谢含章一字一顿,“那为人妻妾,岂非更要改名换姓?”
“放肆!”
这说是五部习俗,便是大梁其实也是差不多的,那便是嫁人之后的妇人冠夫姓,生死不论,自此都是夫家屋里的摆件儿,原先的姓氏从新郎掀开红头盖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属于呼很本人。
侍婢双目圆睁,赶在左夫人发怒之前大喝着上前要扇巴掌,却听此刻左夫人突然笑了起来。
俄勒昆额角冒汗,抬眸想看左夫人的脸色,将将看到的前一刻又把头埋好。
他不敢。
“左夫人觉得好笑?”谢含章见这把火烧得不够旺,还要往里添新柴,“你踩着这些官员的脸面,这些官员敢怒不敢言,可你以为他们怕的是你?他们怕的实则是你的夫君,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
“你很有胆识,可这句你却说错了,”左夫人打量谢含章的模样,稚气未脱,满口狂悖,她搁了茶盏,“你们大梁的女人要三从四德,这里却是北靖,我身为左夫人,也是上都的主人,我与合罕与右夫人一样,都是这北靖的天。”
左夫人虽然这么说,但谢含章从头至尾与她口中的大梁女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以至于说到最后左夫人自己都有些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