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色还有些紧张。
“主子说饿了,”念一两手比给赫连诚,“吃了一整碗粥呢!”
赫连诚奇怪,“没吐?”
“没有,”念一猛摇头,说来他也有些意外,“属下守到现在,主子喝粥的时候没之前难受,直到睡着之前也都还是好好的,没吐!”
薛瑶瑟当初从那么多人里挑了这小子,倒是真没挑错,赫连诚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算你机灵!”
黄昏将至,又一日过去,赫连诚已坐在榻边翻完一本典籍。
“季欢醒了?”谢元贞一动,赫连诚就撂下书过来扶他,“正好起来用饭。”
“天已黑了么?”谢元贞看了眼窗外,一时感慨,“我竟睡了这么久。”
这几日没有谢含章的消息,赫连诚也不在身边,虽然陆思卿与崔应臣时常过来探望,床榻空置,他到底还是睡不踏实。
“养伤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赫连诚轻笑,扶他的时候顺便摸了摸他脸颊,不太满意,“正好养几两肉出来。”
谢元贞这伤在后心,一动一坐都要当心,赫连诚怕蹭到伤口,谢元贞就全借他的力,只是垂眸就发现这人手背的擦伤。谢元贞装作没看见,颇为认真地问他:“要几两?”
赫连诚一噎,思忖片刻,说不出准确的数字,转身去端粥碗,“自然是越胖越好,多胖我都抱得动!”
说完一口热腾腾的粥便送到嘴边。
“好,”谢元贞饭来张口,吃得很认真,“我多用些。”
这几日谢元贞都还只能用粥,偶尔能咬两口蒸饼,赫连诚自然明白,便是有胃口,成日里吃这些寡淡的东西也要生厌。
“一口吃不成胖子,来日方长,”便是没受伤的时候,赫连诚也不见谢元贞如此认真用饭,怕他勉强自己,又放慢了喂食的速度,“眼前还有要紧事,等办完了咱们还要一起找少珏,我不放弃,你也不能放弃。”
“好,”谢元贞午后刚用过粥,眼下实则没什么胃口,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忍着恶心道:“就算天下人都要我死,我也会活下去。”
一碗粥喂了小半个时辰几乎见底,谢元贞又咬了两口蒸饼,实在吃不下了,便推赫连诚,“你也快去用饭。”
“碗里还有蒸饼,”赫连诚摇头不走,就着碗底剩粥吃那缺口的蒸饼,心里满满的,“我用这些已是足够。”
赫连诚平素吃饭要么草草了事,正经起来便是狼吞虎咽,这点东西于他而言不过三两口的事,很快赫连诚就传人撤了餐具,自己陪着谢元贞说话消食。
“你睡一会儿,”谢元贞劝他,“几日没合眼呢。”
赫连诚说着不困,到底跟着躺了下来,两人鼻尖时而触碰,继续说话。
春日的夜晚,月上柳梢头,除了狸子偶尔叫春,倒是也十分安静,谢元贞侧躺,细细去摸赫连诚手上的伤,想要把这些印记刻进心里。
方才赫连诚口中所言的要紧事便是七年前中书谢氏灭门一案,如今谢元贞的心迹不比从前,这些或许都是冥冥中的注定。一封罪己书昭告天下,从此谢元贞就要背负天下骂名,成为余生再也挣脱不掉的枷锁。
卢秉武曾问谢元贞是否害怕,谢元贞端的大义凛然,实则肉体凡胎如何不怕?可罪己书中还写着赫连诚的母亲。
这是谢泓造的孽,也成为谢元贞对赫连诚的亏欠。
谢元贞无法斩断自己与谢泓的血脉,他也无法欺骗自己,这是父亲的错而与自己无关。
他要与赫连诚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要认这个错。
“扶危,”半晌,谢元贞突然问:“为何如此渴望自由?”
赫连诚想到此前约定,他生来便是如此,喜欢在人世间徜徉,只是从前无论他多么渴望,他的出身已经堵死了所有其他的可能。他是世子,五部合罕的接班人从来没有自由可言。
可赫连诚从前只是想逃避。
……果自由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宁可不要,”在谢元贞看不见的地方,赫连诚也悄然转了性,“世间万物,独你头一份重要。”
罪己书一朝披露,谢元贞便是难保,赫连诚曾问狄骞,此事是否有解。
狄骞沉默半晌,只叫他不要再逃避。
只有手握最高权力,才能保住爱人,在大漠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是如此,在世间任何一个角落也应该都是如此。譬如当年月后产子,母凭子贵,子贵母死,正是因为合罕的手腕才得以留住月后,才有后来的一切。
况且为何会有子贵母死?为何会有父债子偿?倘若世间所有的不公源自不公的国制,不公的天道,那么推翻这一切就是赫连诚要走的路。他来不及救回母亲,谢元贞是第二次,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