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皮糙肉厚着呢,”赫连诚一下一下地拍着谢元贞的后心,慢慢哄道:“我儿时天天在大漠黄沙里滚,流沙可比江水要可怕得多,即便那会儿我也从未出过事。”
“流沙多吗?”半晌,谢元贞冷不防问。
“不多,”赫连诚摇头,“可一旦卷进去,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你要带我去这样的地方?”谢元贞猛地挣开,发狠地打他,“你可真是坏透了!”
“你答应了?”赫连诚咧嘴,福兮祸之所伏,这一遭入水露出谢元贞的真心,原来谢元贞还在乎与他的未来。
赫连诚小心捧起谢元贞的脸,眼中深情不自觉,“我是想浪迹天涯,可也不一定非得是塞外大漠。有你在的地方,哪里不是人间天堂?”
情话受用,人却不值得理,谢元贞嘟囔,自己捞过诏书来看。
“大部分字迹倒还清晰,”赫连诚贴着谢元贞的脸颊,两人借着月光仔细检查,说着又指向其中两处,“怎的偏偏这印章,还有慕容裕这几个字看不大清了?”
“笔画多吧?”谢元贞还在呛咳,“老天也不想让慕容裕做大梁的天子。”
“那老天想让你做大梁天子呢?”赫连诚轻拍他后心,鬼使神差一问。
“论世间,能有几人做到真正的未卜先知?”谢元贞有些意外,眼角扫过赫连诚,这人一本正经,好似十分笃定。谢元贞起了身,一笔带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夜风愈加肆虐,赫连诚领着谢元贞往渡口的驿站去,那里拴着他的马匹。
“对了,”赫连诚抱他上马,自己翻身坐后面,“怎的突然带诏书,是要去见谁?”
“我原想托你保管一阵,”谢元贞看着滴水的诏书发愁,都怪自己大意,“这可怎么办呢?”
贪墨灾银一案几乎是釜底抽薪,一锅端了李氏党羽,待李令驰缓过这一阵,再发现贾昌身死,转头只怕是要咬死自己。
谢元贞不确定之后凶险几何,就想先把诏书交托赫连诚保管。
“别急,”赫连诚两腿反扣住谢元贞,持缰绳的手不时向后护住他腰身,扬鞭催马,“我听闻工州人不仅善机巧,还善字画修复,想来修复诏书也是一样的吧!”
“诏书可不比寻常字画,”风声于耳畔凛冽,谢元贞与之紧紧依偎,偏头望他,“有可靠的人吗?”
“先换身衣裳,”林中飒飒,赫连诚呼啸而过,风都被他挡住了,留给谢元贞的只有一片温暖。“我带你去找卢秉武!”
两人带着刘弦赶到工州的时候,卢秉武刚操练完,他浑身是汗,迎人进了门,眼睛还绕着他们打转,也是颇为意外——
“几位怎会突然大驾光临?”
“都是打过一架的人了,别那么多客套,”赫连诚一拍他肩膀,大摇大摆权当自己家,“敢问工州最善修复字画的人是谁?”
“要修字画儿?”卢秉武豁然开朗,“倒是巧了,我这就带你们去!”
谢元贞却扯了下赫连诚衣摆。
“卢兄,”赫连诚清咳,“敢问那人是否可靠?”
……家兄,”卢秉武打量赫连诚的神色,霎时明白这份字画的重要性,说完觉得不够,又添一句:“他常年不出门,还不会说话,够不够可靠?”
两人对视。
倒是足够可靠了。
若是这诏书只能由别人来修复,由盟友的至亲亲自上手,自是再好不过。
“不过我得在场,家兄内敛,见着生人他会害怕,”卢秉武坦诚以告,“若是你们愿意相信我的话。”
“我常听外人说工州人皆机心械肠,可我却不觉得,”赫连诚没有犹豫,“我信你。”
谢元贞紧跟着上前一步,“我也相信卢兄!”
事出紧急,卢秉武顶着一身热汗带人来到后宅一处偏院,三人在院中等候,房门开合,卢秉武很快从屋内出来——
“家兄让我请几位进去,”卢秉武欲言又止,赫连诚与谢元贞不放心,卢秉武又何尝不是,“家兄先天不足,待会儿劳二位别靠太近。”
“叨扰令兄已是万分惭愧,”赫连诚与谢元贞相视一笑,又看了刘弦一眼,“若于礼数上还不周全,那就更不应该了。”
“属下在院中候着。”刘弦躬身。
“那随我进门吧。”
卢秉武与长兄是双生兄弟,其兄名为卢秉文,兄弟俩人如其名,卢秉武长相更加威武,而卢秉文则更偏清秀。
跨过门槛,屋内有些昏暗沉闷,围绕卢秉文的先是一圈不知用途的机巧,然后是数不清的字画,有局部也有整副,如蚕茧将卢秉文层层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