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无犬子,尉迟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出门在外还勉强给夫君几分薄面,眼下在家中,她便只会白上一眼。
尉迟焘察觉到夫人不悦,这才讨好似的偷偷去捏一捏腿。
“儿子,你继续说!”
尉迟夫人不理他,只冲儿子笑道。
“眼下这个情形,主上自然也不想闹得最后朝中无人可用,如若要彻查定是要求速,拖到如今这般,隔上三五天处置一个,”尉迟晗往前一倾,稍稍压低声音,“实则是在等世家给个态度。”
尉迟焘与夫人四目相交,又看回儿子,异口同声,“什么态度?”
“父亲母亲,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尉迟晗只好将话剖白,拆开碾碎了细说,“这些银钱到底取之于民,咱们不能太贪!”
尉迟焘嘶一声,眉头一皱,终于有些明白儿子的意思。
“土断,”尉迟晗扫过众人,在莫大的沉默中又加一句,“咱们得还一些钱给主上!”
——
三日后,五兵尚书尉迟焘自请土断,原先满脸写着不乐意的世家百官口风陡转,随之附议。永圣帝看着座下暂缺李令驰的朝堂,眼中不胜欣喜,于是顺水推舟同意土断提请,此次土断则由田曹与左民两司主持,最后再交度支尚书整理账簿以入国库。
永圣帝这一出温水煮青蛙,是在磨他们的性子,也是在磨他们的尖牙利嘴,眼下总算煮出几个明白人,有他们牵头,土断便没有第一次那般遭世家如此抗拒。
只是为百姓申冤,为整肃朝廷的脚步同时止于此,天子与白官各退一步,先前贪墨灾银一案闹出多少人命都是前嫌,前嫌该弃,有土断提上日程,这事便算彻底揭过了。
隔日便是休沐,当夜赫连诚、谢元贞与李郡新任典签荀浚在沔江上荡舟,三人把酒言欢,也是为敲定日后粮草运送的买卖。
“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渟膏湛碧,月光如水,荀浚靠在船沿,一杯酒下肚,眼前是江水滔滔不绝,他不禁感慨,“这便是地处江左的好处。”
“眼前将荀兄下放也是不得已,”谢元贞与赫连诚对视一眼,开门见山,“虽说李郡新太守是个庸人,但身处其位,仍都督五郡方镇军,加起来也有小十万兵马——所以李郡要有咱们自己人。”
“我明白,”荀浚这么说,脸上到底流露一丝遗憾,“远是远了些,不过行路有舟船,要去哪里倒也方便。”
“荀兄大义,”论捧场,赫连诚自是在行,他先举杯向来日同盟,“日后我师戎郡十万将士,还有劳荀兄多多照拂!”
“赫连兄这话在下不敢当!”荀浚笑皱一张脸,连忙摆手,说着又看向谢元贞,“上苍有眼,恩师竟还有一脉尚存人间,左右京师朝堂也未必有我的施展之地,能帮你一把,我自当竭尽全力!”
“千恩万谢尽在薄酒一杯,”谢元贞举杯,“荀兄,季欢敬你!”
“中书省原先几位官员几乎都曾受过恩师指点,”荀浚喝了酒,不免怀念起往昔,谢泓还在的日子,“只是人走茶凉,后随主南渡又死伤不少,如今再不是原先那般情形了。”
“我记得其中有位中书监颇得先君欣赏,”谢元贞偶尔听谢泓说起中书省里的几位下属,只一位印象尤其深,“只是后来突发急症病故,当真是可惜了。”
第118章 画心
“卧云兄啊, ”荀浚点头叹息,“原来我等同僚私下闲谈,都说他是最有可能继任恩师一职的人, 此人博古通今, 善字画, 通诗书, 人也风趣得紧——我还记得他刚到任那日,还闯过不小的祸。”
赫连诚插嘴,这种笑话儿他最爱听,“什么祸?”
“他走马上任那日,恩师本是为他接风洗尘,可你们猜怎么着?当着中书省所有官员的面, 他一杯酒下肚就醉了,还非嚷着要与恩师做忘年交, 勾肩搭背, 将恩师的外衣都扯破了。”荀浚想起彼时宴席上的谈笑风生,恩师旧友音容笑貌犹在,“气得恩师那张脸啊,拉得老长!”
三人齐笑, 又是对饮一杯。
“距离师戎郡最近的便是李郡与陈郡, 李郡直通师戎郡港口, 如今这位陈郡太守也比先前那位安分得多, ”酒过三巡, 借着酒劲, 荀浚将方才藏在心里的话问了出口, “崤东五郡原是李令驰的老巢,此番过后, 主上准备何时拔除这个眼中钉?”
“春祭之后的宫宴,”谢元贞斩钉截铁,拳头微微攥紧,“也就这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