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那一片又沉寂了,贾昌再次看向走廊的尽头,一副欲言又止,隐衷难言。
郭昣这暴脾气经不住,眼见要催,又被任铠止住,只见他凑近两步,扒上木栅栏,“老贾,再不济便是脑袋搬家,你既要咱们几个信你,我也不要你说出全部实情,可你至少告诉咱们几个,到底该怎么做!”
“老任——”郭昣不肯信他,可又被任铠挥手拦下来,后头张谧见老任转变态度,咬牙也跟上,“对,你好歹告诉咱们几个,眼下到底该怎么办?”
牢房走道的尽头并没有人,只是他们所在的墙外却站着谢元贞与赫连诚。午后烈日当头,赫连诚为谢元贞撑着伞,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
油纸伞下,身着白衣的谢元贞周身泛起一层柔光,赫连诚额角的汗滴落,啪嗒掉落地面,很快只剩一圈淡淡的印迹,他目之所及是谢元贞的侧脸,单这么一看,又觉得心旷神怡。
“你放任贾昌从中调解,”回去的路上,赫连诚先开了口,“先前的努力岂非白费?”
“这就是人性,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都无法证明,有的人即便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谢元贞难得低头走路,烈日偏西,一缕金光磨亮他的下颌,赫连诚侧过脸,那双乌黑的眸子却始终阴沉,“朝代更迭,千百年的历史写到最后不过人性二字。都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而世家与寒门的隔阂永远存在,宦海浮沉,起起落落的不止官阶,还有受权力驱使的欲望——没有几个人能违抗本性。做到右卫将军于贾昌而言已是不易,天子皇权近在眼前,触手便可接天——即便那是李令驰用来钉死公冶骁的一根针,他也心甘情愿受人驱使。为保全自己,他可以提前埋下公冶骁嗜酒的引子,如今事发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要公冶骁死,”谢元贞说到最后,突然侧转对上赫连诚的视线,“那么他为何不能叫三幢主去地下陪老童?”
赫连诚心下一沉,低喃道:“季欢。”
两人停在烈日下,与廊子仅仅一步之遥,谢元贞负手而立,眼底沉静,赫连诚要用些力才能瞧出其中涌动的复杂情绪。
可突然之间谢元贞又似有些迷茫,“我偶尔也会不解,世间之情究竟能有多长久,世人信奉的忠孝又是为何物?我该对何人忠,我该对何人孝?”说着他转身回眸方才驻足过的石墙,仿佛他也被困在牢中,声音一并消沉,“还是说所忠其实不过为权,所孝不过为名?”
“你为何这样想?”
赫连诚与之面对面,听罢牵起他的手,谢元贞却像被烫到那般,若非赫连诚拽得那样紧,只怕这手就要缩回他自己的宽袖之中。
可谢元贞依旧双唇紧闭,烈日当空,他额角隐隐见了细汗。赫连诚等了一会儿,又轻声重复,语气间多了些许不容回避的坚定。
“高处不胜寒,不过一个右卫将军的虚衔,尚且能叫贾昌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的兄弟生出嫌隙,”谢元贞由此及彼,字里行间几乎是肯定,“那么当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面对触手可及的巅峰,难道当真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
权力是枷锁,朝堂是染缸,它为每个入朝为官者的赤诚织就一座牢不可破的茧房,又将浮沉其间的人心染成与本来全无半点相似的颜色。
这就是权的力量。
对于谢泓,谢元贞显然已经从最初的怀疑与恐惧,转为此刻的坦然接受,冷漠以对。
“可那未必是所有上位者的想法,”赫连诚抬袖替他将汗一点点擦净,此前他也会有所怀疑,可后来又觉得,即便大彻大悟又如何,这些从来也不该影响他的道。
只是赫连诚终究与谢元贞不同,赫连诚要报父仇,就要杀亲母,所以他注定要放下恩怨,月后一瓶毒药反而解脱了他这个身负重任的莫日族世子,可谢氏满门血仇却会成为谢元贞一生的羁绊,甚至超过爱人赫连诚。
赫连诚重归平静,在谢元贞额上落下珍而重之的一吻,谢元贞血肉之躯,他终究有他自己要面对的东西,赫连诚能做的便是在他危急之时,及时将人拉回悬崖边。
“倘若最后的真相与你先前所追求信奉的大相径庭,”赫连诚松开手,摩挲着谢元贞微凉的脸颊,“你当如何?可会放下仇怨?”
谢元贞微微歪过脸颊,细细感受着赫连诚的温度,开口却是斩钉截铁,“不,我决计不会!”
申时刚过,贾昌得了三幢主的口供并未立即离开,他走到门口,又央狱丞指路往公冶骁所在的牢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