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庾愔一字一顿,“我,没,有!”
“那这又是什么?”
一纸供书翩然展开,上面赫然加盖血印,淳于霑高举这些白纸黑字,字字通俗易懂,连在一起却叫庾愔看不明白,此刻他已远不止心寒,“你既得了口供,何苦要来问我一句真话?我的所谓真话,真有那么要紧么!”
“自是要紧,因为你是庾阆的亲孙!庾阆为人何其磊落,头可断血可流,唯忠君之志永世不渝,”淳于霑原地站起,在崩溃的庾愔面前落下滔天暗影,“我不信他的孙子会沦落至此!”
“信不信我都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若真想证明我的清白,就把你们廷尉的流水刑具也在我身上走一遭!”几个狱卒合力都险些制不住发狂的庾愔,他抢首南墙,满怀希望而来,岂知今日要落得与祖父同样的凄惨下场,“看我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究竟会不会吐出别的供词来!”
“好!”
淳于霑转头出了牢房,狱卒长得憨腿也短,在大人身后摸着脑袋追,“大人,真要上刑具?”
另一个狱卒得了淳于霑的白眼,转头去打那憨憨,“傻子,大人这是相信小庾大人!”
沉重的牢门重新关上,连同旧日阴暗的记忆一并封存,淳于霑消失在走道尽头的拐角,庾愔四顾茫然,狼狈不堪,终于压抑不住放声哭喊,“忠君之志永世不渝,可笑,真是可笑!”
“大人,”跟着淳于霑一块出来的狱卒连死的心都有,“两边都审不出来,这该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淳于霑脚下一顿,破口道:“三日后干脆你我提着脑袋去主上跟前谢罪好了!”
第086章 扑空
大内星夜失火, 廷尉奉旨审查,长夜漫漫,高枕无忧的没有几家。隔日戌时, 大司马府中明烛熄了一片, 唯有前门通往主院的一条路还点着灯笼, 府中伺候的人都道大司马为人淡薄, 尤喜清净,除了那位小倌,从来没人能够近身伺候。
只是府中人猜测不断,近来倒是不见那位小倌的影子。
亭台楼阁一眼过,月下有人影于主院庭中翩然点地,小小的四方院草木葱茏, 银光素点,其中西间水流淅沥, 循声推门而入, 单凭脚步便知此人是熟门熟路。
屋内烛火摇曳,雕花屏风后是一片煦色韶光,光洁的蝴蝶骨上衬素梅,已叫人移不开双眼。那人绕过屏风, 掬一抔热水过温, 这才覆上谢元贞微凉的肩窝。
谢元贞短哼一记随即长叹, 脑袋后仰, 露出沾了水珠的脖颈, 他人早困得睁不开眼, 说起话来黏糊糊, “我知道了。”
赫连诚盯着脖颈上的珠子,想要吃进嘴, 又要忍着做柳下惠,只盼着手上功夫能入大司马的眼,开口也是轻声细语,“知道什么?”
“花朝节当晚,”谢元贞猝然睁眼,眼神清明而危险,狐狸似的圈着赫连诚,上上下下仔细盘查,“你为何出现在南风馆。”
赫连诚微微低头,“为何?”
捏到筋骨相连的紧要地,谢元贞浑身酥软,开口只剩魅惑,“是为学这身好‘手’艺呀。”
赫连诚笑了,一处太热便要换一处揉搓,“大人过誉。”
大司马府没建浴池,府中诸人面上都是循规蹈矩,但因他们并不都是谢元贞的人,引人注目的事便是越少越好。
隔着屏风哗啦一声,似有人在里头翻了船,几番水浪跌宕,呼吸急促,一桶温水不解两人焦渴,这样的澡泡不尽兴。
又过一刻,赫连诚终于抱人起了身,太守大人在师戎郡呼风唤雨,此刻甘愿在司马府伏低做小,为大司马擦身擦发,穿衣穿鞋,侍婢的活计样样信手拈来。
待两人坐在案前,斟了热茶就要谈正事——
“我,”“我,”
“你先,”“你先说。”
两人相视一笑,由是谢元贞指尖轻点案台,“扶危先请。”
“那日殿中议罪,我将司南车面呈主上,此前我还未曾想到,如今回忆起来,”赫连诚上来便钳住谢元贞的手,这手离了汤泉就要转凉,他得握紧了才好说话,“主上见到司南车上的小铜人摇摇欲坠,神色从头至尾并未有任何不妥。”
谢元贞任赫连诚摩挲,此刻筋骨舒展,思绪飞快,“司南车突然出现在殿中,照理他没有任何准备,群狼环伺之下,一个心机深沉的少年帝王脱颖而出,有无可能是他假装?”
“也许咱们对这位少年帝王的了解还是太少,不过我还是认为,他不知司南车藏有诏书的可能性更大。”赫连诚双眸微眯,眼中是水葱细指,脑中历历是殿中朝臣的口诛笔伐,“否则当日那铜人摇摇欲坠,他怎么也该先验过真假,再委派我带去工州补救,而非从头至尾不插手不过问。”